第122章(2 / 2)

魏无羡肃然道:「你忘了我刚才说什么,要童子才行的。」

「……」秦公子不信,「怎么,他不是吗?!」

直到蓝思追把秦公子送出小竹轩许久,魏无羡仍是捧腹不可抑。

蓝忘机看他一眼,突然一把将魏无羡捞过来按到自己腿上,淡声道:「笑够了没有。」

魏无羡道:「没有!」

他坐在蓝忘机腿上,道:「含光君,你这张脸可真是能骗人,人家都道你好个清心寡欲光风霁月守身如玉的人儿。我感到很委屈。」

蓝忘机托了他一把,让魏无羡坐得更上,两个人靠得更近,道:「委屈?」

魏无羡道:「简直岂有此理。你说说看,你分明已经不是童子,别人却看到你这张脸就不分青红皂白说你是。上辈子我除了救人就没摸过姑娘的手,但就没一个人相信我还是童子。」他一一数来,道,「上学夜猎!人人传我游戏花丛;上乱葬岗!人人传我混世淫魔。真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将魏无羡一只手牢牢覆住,眼底有微不可察的笑意涟漪扩散开来。

魏无羡道:「你还笑,你真是没有同情心,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我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榜排行第四,结果那一辈子就跟人亲过一次。我还一直以为是哪位美貌仙子对我芳心暗许,心道我魏婴也不枉此生了,谁知居然是你……」

听到这里,蓝忘机终於坐不住了。

他一把将魏无羡压到榻上,道:「是我不好吗!」

「你紧张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了时辰,蓝思追牵着小苹果站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魏无羡和蓝忘机才慢吞吞地从屋中出来。

他本想提醒一句,魏前辈,你又穿错了含光君的衣服,但想了想,还是默默咽下了。

毕竟两三天就要穿错一次,次次都提醒,岂不是要累死?

而且每次魏前辈都会因为嫌麻烦,将就着穿算了,感觉提醒了也并无意义,还是装作没看见好了。

魏无羡跨上小苹果,从褡裢里掏出一只苹果,脆生生地咬了一口。蓝思追看那苹果,总觉得十分眼熟,犹豫片刻,道:「魏前辈,那不是秦公子带来的水果吗?」

魏无羡道:「不错。」

蓝思追道:「……凶屍带来的水果哦?」

魏无羡:「正是。」

蓝思追:「吃这个没问题吗?」

魏无羡:「没问题。只是掉地上了而已,洗洗能吃。」

蓝思追:「凶屍的苹果,会不会有毒……」

魏无羡:「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没有。」

蓝思追:「前辈怎知?」

魏无羡:「因为我已经给小苹果吃了五六个了……小苹果住蹄!不要尥蹶子!!蓝湛救我!!!」

蓝忘机一手抓紧愤怒的小苹果的缰绳,一手把魏无羡嘴边的苹果拿下来,道:「不要吃了。明天买。」

魏无羡扶着他的肩,好容易又坐稳了,道:「这不是想给含光君省点钱嘛。」

蓝忘机道:「永远不用。」

魏无羡搔了搔他下颌,笑眯眯的。忽然,像是想起一事,他随口道:「噢,对了,思追,你是童子吗?」

他问得自然无比,蓝思追却霎时「噗」地喷了。

此举甚不姑苏蓝氏,蓝思追发觉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忙端整仪态。魏无羡道:「不要紧张,之前我对那秦公子都是随口乱说的,有时候作法的确是非童子不可,但你既是用剑斩凶屍,那是不是童子真没什么所谓。不过如果你不是的话,我会很吃惊的……」

话音未落,蓝思追已耳赤面红道:「我我我我当然是!!!」

夜半三更,空荡荡的秦府果然门户大开,秦公子已等待多时。

蓝思追往秦公子门前一站,无盔无甲,瞧来却颇为沉着可靠。秦公子见他还有几分初生牛犊的气势,眉头也没那般紧锁了,但终归是不放心,进入卧房后,关门转身道:「让这位小公子守门当真没问题?万一除祟不成我家里反而又多一条人命……」

那边两人已安然坐在桌边,魏无羡道:「不会有人命的。秦公子,你算算那凶屍闹了多少天了,你府上真出了一条人命吗?」

秦公子也坐了过去。魏无羡把一只凶屍的梨子放上桌,道:「吃个水果压压惊。」

连日压力下,秦公子已是有些精神恍惚,拿起来就往嘴边送,正待说话,却听「咚咚」、「咚咚」,怪响传来。

刹那间,似乎有阴冷的气流卷入屋内,桌上烛火扑闪扑闪。

秦公子手上梨子掉下,骨碌碌滚开,右手又放到了腰间剑柄上。

「咚」、「咚」、「咚」。

怪声越响,越近。每响起一次,烛火便像在害怕一般,颤抖一次。

门外一声清亮的长剑出鞘之声,纸窗上淡淡黑影掠过,那怪响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腾空与扑闪之声,还有木具破碎的巨响。

秦公子面色发青,道:「外面怎么了?!」

魏无羡道:「打起来了而已。不要在意。」

蓝忘机听了片刻,道:「太过。」

魏无羡明白,他的意思是,听剑风步风,蓝思追出剑快而淩厉,失之端凝,不够沉稳。并非威力不强,但与姑苏蓝氏剑法宗旨不符。若是精气神不能统一,或路子驳杂,修习到高层时,恐有分歧,将难以精进。

他道:「已经不错了。思追还小,出手控不住。长大点,多跟人对对就知道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又听了少顷,忽然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亦略是讶异。他也听出来了,刚才,蓝思追有几剑,不是姑苏蓝氏的剑法,而是云梦江氏的剑法。

可他并没教过姑苏蓝氏的小辈这个,推测道:「思追他们经常和金淩结伴出门夜猎,估计是过招的时候无意间记住了。」

蓝忘机道:「不妥。」

魏无羡道:「那你回去要罚他么?」

蓝忘机道:「罚。」

秦公子道:「你们在说什么?」

魏无羡把地上的梨子捡起重新放到他手边,道:「没什么。你吃点东西压压惊,不要这么紧张。」随即对蓝忘机笑道,「不过,含光君,你好厉害啊。我听得出来是云梦的剑法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听得出来?」

似乎卡了一下,蓝忘机才道:「与你交手数次,记住了罢了。」

魏无羡道:「所以才说你厉害啊,我用云梦江氏的剑法跟你交手,总共也就十几年前那几次吧,这你也能记住,一听就听出来了,还不厉害吗?」

他边说边把烛火往蓝忘机那边推去,想看他耳垂红了没有,蓝忘机却识破了他的险恶用心,五指牢牢覆上魏无羡握着烛台的那只手,给他推了回去。烛光一来一回中,摇摇若醉,映出了魏无羡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弯弯上翘的嘴角,看得蓝忘机喉结微动。

正在这时,两人俱是一怔,魏无羡「咦」了一声。秦公子如临大敌:「怎么了?这蜡烛有什么问题?」

无语片刻,魏无羡道:「没有,这蜡烛很不错。再亮点儿就更好了。」

他对蓝忘机道:「这几剑思追使得倒是最漂亮。但听起来不像是你家的剑法,也不是我家的。」

须臾,蓝忘机凝眉道:「也许,是温氏的。」

魏无羡了然,道:「多半是温宁教他的。也好。」

说话间,屋外阵阵巨响不断,哐当哐当,动静越来越大,秦公子的脸也越来越青。魏无羡也觉得有点不像话了,冲外边道:「思追,我们里边都说了十多句话了,你就是拆房子,现在也该拆完了啊?」

蓝思追在外边应道:「魏前辈,这凶屍闪得极快,而且,一直在躲我!」

魏无羡道:「它怕你吗?」

蓝思追道:「不怕,它能打,但是好像不想跟我打!」

魏无羡奇道:「它不想伤不相干的人?」

他对蓝忘机道:「这倒有趣,我很久没见到这么讲道理的凶屍了。」

秦公子则焦躁道:「他行不行,怎么还拿不下来?」

魏无羡尚未开口,蓝思追又道:「含光君、魏前辈,这凶屍左手成爪,可右手成拳,好像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闻言,屋内魏无羡与蓝忘机交换了一眼。魏无羡微一点头,蓝忘机道:「思追收剑。」

蓝思追愕然道:「含光君?它手中那东西我还没……」

魏无羡起了身,道:「没事!收剑吧,不必再打了。」

秦公子道:「不必再打?」

门外,蓝思追道:「是!」果然「铮」地收剑,纵身跃开。门内,秦公子道:「这算是怎么回事?那东西还在外面没走啊!」

魏无羡起身道:「不必再打,是因为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步。」

秦公子道:「哪一步?」

魏无羡一脚踹开了门,道:「我这一步!」

两扇木门「砰」地弹开,一道黑魆魆的身影僵立在门前,披头散发,面容污垢,只有一对眼白上翻的白瞳异常狰狞。

一见这张脸,秦公子脸色大变,一边拔剑一边疾退,那凶屍却一道黑风般刮了进来,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蓝思追从门外迈进,见此情形一惊,正欲救人,却被魏无羡拦下。蓝思追心想这秦公子虽然个性强硬不讨喜,但绝对罪不至死,二位前辈必不至於袖手旁观这凶屍弄死他,略略定神。

只见那死去的家仆五指犹如铁箍,秦公子被他掐得面色紫涨,青筋暴起,一把剑早不知在这凶屍身上捅了多少个窟窿,却犹如捅在一张白纸似的毫无反应。

那凶屍缓缓扬起右拳,朝秦公子脸上挪去,仿佛要一拳把他砸个五彩缤纷、脑浆迸裂。屋内另外三人都紧紧盯着这一幕,蓝思追更是已快压不住握剑的手了。

就在他以为秦公子下一刻便要爆头而亡时,却见那凶屍右手五指一松,指缝间滑出一样扁圆事物。

这事物尾端以黑线相连,这凶屍把它往秦公子脖子上套去。

秦公子:「……」

蓝思追:「……」

套了三次,才勉强套上了秦公子的脑袋。这一段艰难的动作,过分笨拙和僵硬,实在是……很难让人生出威胁感。

见它并不动杀手,也不像是要用这条细线勒死秦公子,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那凶屍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拳,又重又狠,打得秦公子大叫一声,口鼻鲜血横流,倒地昏死过去。

那凶屍打完了人,转了个身,似乎这就要走。蓝思追正看得瞠目结舌,见状又把手放在剑柄上,但总觉得这情形莫名滑稽,太认真似乎更滑稽,竟是不知该不该出手。魏无羡却已是笑了个半死,对蓝思追摆手道:「别管了,随它去吧。」

那凶屍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拖着一条断腿,一拐一瘸,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望着它逃之夭夭的背影,蓝思追呆了一会儿,才道:「魏前辈,这……就这么放了它走,没问题吗?」

蓝忘机俯身查看了下被打得满脸鲜血的秦公子,道:「没有。」

蓝思追目光转回秦公子身上,这才有心思去细看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样东西,竟是一枚玉佩。

系着玉佩的红绳似乎在土里翻滚多年,肮脏极了,所以看起来是黑的,玉色却还是润白的。

「这是……」

魏无羡道:「物归原主了。」

在蓝忘机确定秦公子只是昏迷不醒,没有性命之忧后,两人便带着蓝思追离开了秦府。

临走前,魏无羡贴心地帮秦公子把三道门都关上了。

蓝思追道:「不容易呢。」

魏无羡翻身上了小苹果,道:「什么?你说秦公子吗?给那凶屍打一拳就彻底了结这桩了,很容易了好吗!」

蓝思追道:「我不是说秦公子,我是说那凶屍。过往我看卷宗记载的厉鬼凶屍报怨,不少都是因斗米之仇生前结怨,死后索人性命,并且作祟时状如疯狂。这凶屍却……」

站在被抓痕挠得不成样子的大门前,蓝思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有点觉得不可思议,道:「屍变后的两年里都在山里找一块生前弄丢的玉佩。我第一次见到凶屍屍变不是为杀人报仇,而是为了做这种事。」

魏无羡又摸出个苹果,道:「所以我才说,我很多年没见到这么讲道理的邪祟了。要是换个稍微记仇点的,轻的切了秦公子一条腿,重的杀他个满门鸡犬不留都不稀奇。」

蓝思追想了想,道:「前辈,思追仍是有疑未解。它的腿,到底是不是秦公子打断的?是因为这样才会失足摔死吗?」

魏无羡道:「不管是不是,反正它自己没把这笔账算在秦公子头上就是了。」

蓝思追道:「嗯,那,它当真打一拳就心满意足了吗?」

蓝忘机道:「看样子,是。」

魏无羡「哢嚓」一声响亮地啃了一口苹果,道:「是吧。所谓人争一口气,死而不安也是因为那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把水果砸了,玉佩还了,人也打了,那口气出了,就不堵了。」

蓝思追道:「要是每个邪祟都这么讲道理,那便好了。」

闻言,魏无羡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就算是人,一旦怨恨起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你还指望邪祟跟你讲道理么?要知道,这世上可是谁都觉得自己很委屈的。」

蓝忘机收了收小苹果的缰绳,淡声道:「运气很好。」

魏无羡赞同:「那的确是。这位秦公子实在是运气很好。」

憋了半天,蓝思追还是没憋住,诚恳地道:「不过我,总觉得,一拳是不是有点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被那凶屍一拳打得还没缓过劲儿来,抑或是对魏无羡彻底绝望了,之后几天里,秦公子都再没找上门来。

不过,七日后,城中却有关於他的消息传到了这边。

听说一日清晨,忽然在大路边发现了一具身穿破烂寿衣的青年屍身,腐烂了一半,臭不可闻。正在大家商量着是不是用张席子卷了到哪里挖个坑埋了时,这位秦公子大发善心出钱帮忙敛了屍骨,规规矩矩地葬了,一时之间人人交口称赞。

待蓝忘机和魏无羡离开该城时,路过秦府,秦府早换上了两扇乌亮气派的新大门,人进人出,一扫前日的乌烟瘴气、门庭冷落,又是一派得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