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舟说完微微停顿,借着雨幕,他很轻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想起那老刑警反覆叮咛过他的话:「如果有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你,说明他对你是存着期待的,无论结果是什么,千万不要辜负那种期待。」
费渡听了这个都市传说一样的故事,却没什么触动,只是好奇地问:「你还有师父?」
「刚入行的时候带我们的老前辈,」骆闻舟说,「不知道陶然有没有跟你提过——前些年抓捕犯罪分子的时候牺牲了。」
费渡冲疑了一会,皱着眉想了想:「三年前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没什么印象,」费渡说,「三年前我爸刚出事,正好是我各种事缠身的时候,只有那段时间没怎么联系过陶然。」
骆闻舟听到这里,心里忽然不知哪个筋搭错了,脱口问:「你真喜欢陶然吗?」
费渡的坐姿十分放松,双腿交叠,手指搭在膝盖上,闻声一弯眼角,揶揄地问:「怎么,陶然都准备找人结婚了,你还想跟我打一架?」
骆闻舟有些无奈,随即摇头笑了,忽然觉得他们俩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他正无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烟盒,又艰难地把冲动忍了回去,旁边费渡就开了口:「抽吧。」
骆闻舟奇道:「你不是咽炎?」
费渡一耸肩:「没有,我就随便找个茬不让你舒坦而已。」
骆闻舟:「……」
果然还是个混账东西!
他忍不住伸出拳头给了费渡一下,谁知费渡是个奉行「动口不动手」的真君子,肩上猝不及防地挨了没轻没重的袭击,他本来优雅放松的坐姿平衡顿失,架起来的长腿掉了下去,费渡慌忙伸手撑了一下地,被抹了一手狼狈的泥水。
骆闻舟非但不道歉,还好像觉得挺好玩,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费渡:「……」
这野蛮人!
两人难得相安无事地一起待了很久,眼看雨势渐消,骆闻舟把伞还给费渡:「陶然那新房子装修完了,这礼拜要搬,回头正好再一起坐坐。」
费渡不吭声,面无表情地睨着他,骆闻舟莫名觉得他和骆一锅很像,都是那种「满世界都是疯狗,我独自高贵」的「睥睨凡尘」,一时又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一边忍俊不禁,一边抱着头冲进了淅沥沥的小雨里。
至此,沉怨彷佛烟尘散尽,真相似乎水落石出。
后续收尾工作忙而不乱地推进,综合王洪亮等人的证词,警方彻底排除了何忠义涉毒的可能性,那条神秘的短信终於没能问出确切出处,於是和附近找到的两个针孔摄像头一起,被认定成「影帝」赵浩昌的又一场自导自演。
虽然他坚决不肯承认。
马小伟被拘留了几天,与吴雪春等人一起,被送进了戒毒所,准备拚命挣出一个新生。
骆闻舟亲自送他们俩上了车,临走,吴雪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骆闻舟冲她点了一下头,又顺手在马小伟剃得好似猕猴桃的寸头上摸了一把:「大难不死,往后可要好好的。」
车子绝尘而去,骆闻舟在路边抽了一根菸,独自叹了口气,暂时咽下了心里两根如鲠在喉的刺——陈振的死亡到底是不是如黄敬廉所说,只是意外?
而那总是带着一股不信任的黑车司机,当时又是怎么在王洪亮的严防死守下,把粗制滥造的举报信成功捅到市局的?
他不怕市局和那些人蛇鼠一窝吗?
这些事随着陈振的死,终於还是无法追溯了。
离开的马小伟用头皮记下了那年轻刑警掌心的温度,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上,看着道路两侧飞快后退的广告牌。
等红灯的时候,一辆貌不惊人的小轿车停在旁边,车窗一闪,缓缓地下摇,两指宽的缝隙里闪过一个手机屏幕,上面贴了防两侧偷窥的膜,只有从马小伟的角度,才能正好能看清上面一行字,那上面写着——你做得很好。
马小伟睁大了眼睛,打了个寒噤,还不等他看清那只举着手机的手,小轿车的窗户已经合上了,在前方路口与他分路而行。
一周以后,费渡告别了他多年的心理治疗,陶然也终於在这城市里有了根基,搬进了新居,一大帮同事朋友热热闹闹地去给他「添宅」。
新家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房龄已经奔三了,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大龄商品楼。
「陶副,我跟你说,进门这个地方应该放一个复古钟,伸出来,就是欧洲火车站里的那种钟,能看时间,看着又特有感觉,拐角这里挂一堆植物生态球,厨房放一整套丛林系的清新厨具……」郎乔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室内装修爱好者,一进门就到处乱窜,指点江山,及至她往厨房一探头,正好看见骆闻舟背对着她,正单手端起一锅调好的酱汁,郎乔整个人都震惊了,「妈呀,老大,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你家陶副?你想吃挂面全餐?」骆闻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躲开,不帮忙就别在这碍手碍脚。」
郎乔连忙让路,看着他把酱汁浇在旁边一盘白灼菜里,香味立刻蒸腾起来,她咽了口口水,很想捏一块尝尝,被骆闻舟背后长眼一般地拍开了爪子。
郎乔:「那怎么平时总见你往食堂跑?」
「不然呢?」骆闻舟抄起菜刀,快且均匀把一个洋葱削成薄片,一股脑地扔进煮着咖喱鸡的锅里, 「自己回家弄一桌满汉全席,然后跟猫一起吃吗,我有病?」
郎乔的眼睛「刷」一下亮了:「对了,你家还有猫!老大你真是亲同事,快给我看看你家小喵喵!」
「你把舌头伸直了说话,」骆闻舟被她纠缠得受不了,不耐烦地把咖喱锅拧小火,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宠物监控的手机app,「自己看吧,可能不在窝里,我说你们村能换个图腾吗?崇拜什么不好,崇拜猫,低级趣味!」
郎乔虔诚地双手接过他的手机,结果刚一连上监控,镜头里就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猫脸。
骆一锅幽幽地盯着镜头看了一会,不知看出了什么,接着,这位大爷它纵身跳上窗台,当着骆闻舟和郎乔的面,对窗台上的一盆吊兰做出了惨无喵道的戕害。
骆闻舟眼睁睁地看着它连抓再咬,对吊兰吊篮使出了夺命连环爪,把花盆扒到地上,骨瓷的花盆和植物一起香消玉殒。
郎乔:「……」
这猫的画风也是很炫酷。
她讷讷地把手机交还:「那什么……节哀顺变?」
骆闻舟身为一家之主,有点想离家出走了。
这时,陶然探头进来:「费渡说了他什么时候到吗,他找得着地方吗?」
骆闻舟从厨房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在楼下看见了一辆扎眼的巨大SUV──另一只「一锅」已经驾到了,他一阵头疼:「到楼下了,我看见他车了。」
按照当地风俗,庆贺乔迁是要带一些锅碗瓢盆和小家电做礼物的,费渡想起了市局那香油味浓郁的办公室,干脆买了个泵压的全自动咖啡机。
足有一米高的大纸箱子份量着实不轻,费爷为了陶然,难得干一回体力活,把这大家伙扛到了电梯间……
然后他对着一个罢工的电梯,和几个爬不动楼梯的遛狗大爷面面相觑。
好一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摸出手机:「哥,你家住几楼?」
「十二楼,」陶然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今天电梯坏了,你走两步吧。」
费渡:「……」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大箱子,感觉自己好像日了骆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