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费渡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张黄檀桌上,「杨波?你的意思是说,绑架周怀瑾、暴露出自己私生子身份,都是杨波自导自演的?他让你干什么?」
司机颓丧地瘫在椅子上,被铐住的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无地自容地抱起了头,小声说:「就……让我注册一个新号,在新号上发微博,随时告诉『那边』你们追到哪了,让他们能及时跑。」
「及时」俩字出口,费渡就微微眯了眯眼。
骆闻舟立刻追问:「这么说你知道绑匪在哪?」
「不不……不知道。」
「胡说八道!」
「真不知道,真的!我一直在胡总手下,不算杨总的人,他不可能全然信任我,我听见什么都发,对不对让他们判断。就知道他们还在燕城,因为大货进出城可能会被抽查,周总失踪,警察一紧张,风险更大,不如『灯下黑』,反、反正……」
费渡:「反正有你给他们通风报讯。」
司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避开他的目光:「他们说,到时候找个方便的地方,连人带车往河里一开,绑匪自己砸开车窗上岸——往那些没人的荒山野林里一跑,过了水,连狗都找不着,神……神不知鬼不觉。」
骆闻舟转身拎起电话:「陶然,找一辆两吨左右的厢式大货,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排除过路车辆……对,绑匪还在白沙河流域,十公里范围内浅水区域排除、村落聚居地排除、地势相对平坦地区排除……」
陶然飞快地说:「那就只有东北地区的防护林那边了,离我不到一公里。」
骆闻舟:「警笛开到最大,有两个绑匪,应激情况下容易产生分歧,人质或许有机会。」
「这听起来倒是挺圆满的一个故事,杨波是周峻茂不肯承认的私生子,处心积虑混入高层,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做掉老周,再绑架周怀瑾,逼迫周氏官方承认他的私生子身份,好名正言顺地继承遗产。」费渡把眼镜摘下来抆了抆,继续问那司机,「容我好奇一下,杨波答应给你什么?」
「我儿子……」司机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儿子要到国外治病,我没有钱,也没有门路……」
费渡好似十分失望地摇摇头:「这个故事梗有点老——」
骆闻舟放下电话,略带警告地扫了他一眼,让他说人话。
费渡话音一转:「我是说,这点条件,杨波能给你,难道周怀瑾给不了?就连周怀信也办得到,为什么你会单单投靠杨波?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是杨波指使的,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栽赃嫁祸呢?」
骆闻舟紧接着逼问:「勾结外人,炒作周氏丑闻,打压自家股价,对杨波有什么好处?他损人不利己吗?」
「不、不是!」司机慌慌张张地摇头,「只要让他们顺利承认私生子的事,官网就会崩——自己不崩他们也会找人让它崩,到时候谁也上不去,都发什么声明也发不了,不管绑匪问什么,公司都不会承认,还能趁机用这个理由做掉……做掉周、周总。不然公司明明有官博,为什么绑匪非要让他们在自己官网上公告?」
「事后只要沉痛哀悼周怀瑾,谴责丧心病狂的绑匪,再把没有回答过的那些事通通斥为污蔑就行,民众狂欢完了想起『政治正确』,当然会跟风站队斥责暴力,同情受害人。公司不见得真会伤筋动骨,没有了周峻茂和周怀瑾,只剩下一个小骷髅专业户周怀信,完全不值一提,公司以后会落到谁手里,不言而喻。」费渡一摊手,「有理有据,听起来计画非常圆满。」
司机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费渡话里有话。
「把他带走,拘回局里!」
白沙河流域,响得山呼海啸的警车车队兵分三路,风驰电掣地闯进东北方向的防护林山区,在寂静的野外几乎营造出四面楚歌的氛围。
前两天的秋雨让人迹罕至的野外充满了泥泞,松软的土层吸饱了水。
「陶副,有新鲜的车辙!」
陶然伸手抹了把汗:「追!」
白沙河略微有些涨水,沿河而行,水声越来越大,若有若无的车辙印很快把他们引向河边。
「在那!」
「水里水里!」
一辆白色的卡车在白沙河里起伏不定,随着略显湍急的水流往深处缓缓移动——
周宅中,除了被带走单独接受讯问的杨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等着消息,神色各异、各怀鬼胎。倒是周怀信似乎真情流露,死死地攥着旁边一把木椅的扶手,非主流的长指甲把木椅刮得吱吱作响。 每一秒都好似被拉长了两周。
「骆队,」这时,呼啸的水声中,陶然的声音有些不清晰地传来,「货箱被冲开了,人不在,不知道是被绑匪带走了还是卷进水里了。」
郑凯风脸色微沉,胡震宇后背陡然僵直。
周怀信猛地站起来,胯骨撞到了坚硬的实木桌面也浑然未觉,嘴唇上的血色一丝也不剩了,像个苍白的隔夜小丑。
骆闻舟沉声说:「继续搜。」
亲自下了水的陶然呛了一口,咳嗽两声:「继续搜!」
「陶副,你看那里!」
绑匪大概是被警笛声惊动,慌乱之下把车开进了水里跑了,货箱没关严,里面的周怀瑾连着他身下的木椅一起漂了出去,木椅好像一个蹩脚的救生圈,搭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像一片风雨中的树叶,险伶伶地随波逐流。
「我抓住他了!」
「拉紧拉紧,别松!等等……还有气!
二十分钟以后,周怀瑾获救的消息传回了周宅——周怀瑾腿上被砍了一刀,幸运地没伤到要害,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的绑匪并没有容得同伙仔细地杀人碎屍,被遥远的警笛惊动,急不可耐地一脚油门,把车踩进了白沙河,随即两个绑匪逃走不知去向,周怀瑾顺着河水漂流而出。
胡震宇大松了口气,郑凯风不动声色地合上眼,不知是在念佛还是怎样。
周怀信瘫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随后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卫生间,紧张得吐了个底朝天。
门口有人跟了进来,周怀信以为是保姆,气喘吁吁地闭着眼伸出手,嘶哑地说:「给我水。」
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他手上。
周怀信一口灌进嘴里,就听见身后的人开口说:「至於吗周兄,你不是早知道这结果吗?」
周怀信猝不及防,「咕咚」一声,把漱口的水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