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瑾、周怀信,还有他们那些趾高气扬的朋友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
凭什么周峻茂不愿意认他?
他是周峻茂的儿子,又是郑老的铁杆直系,谁都知道郑老和周氏长子关系紧张。同样是一个父亲生的儿子,为什么他只能拿工资打工,不能在这偌大的家业里分一杯羹?
或者说——周氏不能是他的?
「原来是你,」费渡低声说,「『他将要藐视命运、唾弃死生,超越一切的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执着他的不可能的希望。』」
周怀瑾闭上眼睛,嘴唇轻轻蠕动,几不可闻地接上了下一句:「『你们都知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注)
「赫卡忒女神,」费渡略带一点嘲讽看向他,「你花了好大的神通,让杨波以为自己是周氏的私生子,给他无限希望,目的是什么?」
「杨波是郑凯风的人,」周怀瑾说,「我不知道郑凯风为什么会看重他,但那老东西确实把这小子当心腹,当年提拔杨波也是郑力排众议,连周大龙都曾经略有微词——虽然他后来也接受了。这是一场博弈,我势单力薄,只能先想方设法瓦解对手之间的同盟。我需要挑起杨波的野心,利用他在周峻茂和郑凯风之间插一根刺,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费渡淡淡地看着他。
「是真的,到了这地步,我真的没必要骗你,」周怀瑾用力捏着自己的鼻梁,「费先生,即使我的手段并不光明,我也并没有使用杀人放火的犯罪手段去复仇,你可以从道德上谴责我,但你得承认,我这么做无可厚非。」
「周总,」费渡慢吞吞地说,「你是该受到谴责,还是该付出代价,我说了可不算,首先要看你浪费警力、弄出这么大一桩闹剧,这个性质怎么界定,其次要看周峻茂车祸一案的调查结果。」
「我没预料到周峻茂会死於一场意外的车祸,我安排的剧本里,本该是由那家亲子监定机构的负责人告诉杨波结果,我再『机缘巧合』下拿到这份东西,跑到杨波面前兴师问罪,我会先激怒他,再气急败坏地对他断言,『爸爸不会认你』。杨波这个人我了解,非常浅薄,这种冲击下,他很容易会口不择言,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拿到一些将来用得着的录音。同时杨波受到刺激,很可能会憋足了劲,想用『认祖归宗』的事实打我的脸,对此我还有后续安排——可是你现在看见了,周峻茂死得太不是时候,我的计画才刚开始就夭折了。」
「你听说周峻茂的死讯后,第一时间意识到,虽然自己的计画被打乱,但也算是个机会,所以你暗示周怀信报警,把警方和公众的注意力吸过来,推出杨波做挡箭牌,然后借着车祸疑云的余波,自导自演一出好戏,把周峻茂之死弄得更加扑朔迷离,先嫁祸杨波,再用公益基金的事引导警方调查郑凯风,趁着周氏动荡,一举消灭两个敌人,同时利用舆论煽风点火,让周峻茂彻底身败名裂——」
周怀瑾的喉咙动了动,没有解释,算是默认了。
费渡:「你就不怕周氏从此一蹶不振,到了你手里也是个烂摊子吗?」
「现在的周氏,是周峻茂的『周』,」周怀瑾低声说,「和他生前身后的声名血脉相连,也是他的一部分,我要打碎他的金身雕塑,至於其他的……不都是身外之物吗?费先生,如果你心里也有一根从小长在心里的刺,你会因为害怕自己倾家荡产而不敢拔/出它吗?钱、物质……对咱们这样的人,有时候真的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费渡在听见「心里的刺」那一句时,手指下意识地又紧了几分,几乎将矿泉水的瓶子捏进去了,这时,几个医护人员拎着调用的血浆一路飞奔着从他们面前跑过去,往手术室里赶,脚步声中彷佛含着不祥的韵律。
周怀瑾猛地站起来:「医生,我弟弟他……」
周家人是恒爱医院的大金主,一个护士模样的工作人员委婉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抢救。」
周怀瑾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脚步踉跄了一下。
费渡一把撑住他的胳膊肘:「周先生,怀信对你来说,也是身外之物吗?」
周怀瑾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脸色陡然变了。费渡却不肯放过他:「你和你的狗腿子胡震宇一唱一和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什么,可是他没有声张,而且还配合你们把这场戏演了下去,你知道他对胡震宇说什么?」
「我不……」
「他说他不懂你们那些事,他只要你平安,」费渡把声音压得又快又硬,像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冲着周怀瑾的耳朵戳了下去,「事后我诈他话的时候,他甚至想替你认下『绑架』的这口黑锅。周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从刚才到现在,你给我讲了一出有因有果的王子复仇记,为什么你一句话都没有提到那个持刀行凶的女人,就好像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
手术室的门一下从里面打开了,陡然打断了费渡的话音。
医院墙上一刻不停地往前赶着的挂钟彷佛跟着停顿了一下,周怀瑾惊惶的目光看向里面走出来的医生。而与此同时,费渡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摸出来看了一眼,骆闻舟言简意赅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董晓晴死了。」
费渡一愣,当即放开了周怀瑾,第一反应是把电话拨了回去:「你怎么样了?」
骆闻舟那边一片嘈杂,还未及吭声,费渡面前的周怀瑾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听见那医生说:「对不起周先生,我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