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带回去。」骆闻舟冷冷地说,「别当老头子们不在我镇不住你们,我看你们都是检查写得少了!」
骆闻舟说完,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一打方向盘,暴躁地并入掉头车道。
费渡没搭腔,解开了围巾,手指下意识地在脖子上来回蹭,眉头越皱越紧。
周怀瑾作为重要证人之一,当然得有人接待,到了市局,骆闻舟找人先领他进去,随后轻车熟路地把车塞回停车位,熄火后,借着残存的暖气,他没有急着下车,一转头拉下费渡那只快把自己皮搓破的手:「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是十四年前陷害顾钊的关键人物,」费渡用一开口就彷佛要把人吓一个跟头,「我首先在顾钊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掌握了他的动向,然后从他身边的线人下手,线人们生活在边缘的灰色地带,注定不能长久,也会有自己的打算,无论威逼还是利诱,总能派上用场——但是这个过程中风险也很大,万一其中有哪个傻子反应不过来好歹,把这件事告诉顾钊,顾钊一听就会知道我是谁。」
骆闻舟「唔」了一声。
「那我要怎么办呢?」费渡低声问,他的手指掠过自己的上唇,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尾音里却好像带着笑意,好像他真的是那个藏在暗处、把所有人翻覆在自己手掌间的怪物,「我必须要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先让目标人物背叛顾钊。」
骆闻舟想了想:「比如说,让目标线人误以为对方是罗浮宫那边的坏人,顾钊的调查打草惊蛇,逼迫线人说出顾钊的计画之类?」
「对,我是顾钊的秘密搭档,我当然知道顾钊的计画,很容易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也很容易筛选出叛徒,」费渡轻轻地说,「作为警察,我当然熟悉那几个和市局关系密切的线人,尹超和尹平虽然是双胞胎,但本人性格相差甚远,那么……如果老煤渣是尹平冒名的,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
「因为他刚开始很可能没有直接接触尹平,他手下的人不一定熟悉老煤渣,」骆闻舟眼珠一转,飞快地说,「至於事后,因为『老煤渣』是去作伪证陷害搭档,所以及时内鬼当时观察到他表现异样,也不会太在意!」
「事后,为了让这件事□□无缝,我会把这些证人不动声色地处理掉,送他们远走异国避风头,或是干脆在路上灭口……都有可能,只有假的老煤渣是漏网之鱼,也就是说,当年尹平很可能意识到了危险,做完这件事以后没有贪财,立刻切断了自己和那边的联系,伪造尹超失踪的假象,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回那个满脸灰的锅炉工。」费渡抬起眼,「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任凭尹超『失踪』,而没有去深入调查他的家里人?」
骆闻舟倏地一愣:「你的意思是说,陷害顾钊的罪魁祸首当年很可能认为,这个老煤渣手上并没有能指认自己的实质性依据!」
「尹平当年之所以藏起来,很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你要说他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整个过程,觉得很难。」费渡切换了人称,也换回了正常的语气,「所以幕后的凶手为什么这样气急败坏地要除掉尹平,先是慌慌张张地暴露自己的联络人,又把自己的人送到医院来给警察抓?」
骆闻舟的太阳穴都开始疼。
费渡缓缓地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说不定今天你们就应该会得到一个重大嫌疑人,这个人肯定位高权重,一旦出事,就是能影响系统公信力的重大丑闻。」
费渡一语成谶——
在调查组紧紧盯着市局的微妙时刻,混进医院的「男护工」交代了。
「我本来就是护工……以前在二院干过,很熟,我需要一笔救命钱,实在没别的办法……鬼迷……鬼迷心窍,他们一开始让我混进二院,盯着那个尹平……结果今天听人议论,说他就要醒了,还说这个人可能杀过人,一旦情况稍微稳定,警察就会把人弄走,我知道这个事以后就想办法通知了雇主,然后他们让我……让我……」
「为了钱?」郎乔扣上笔记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男人,「你不知道杀人是什么罪名吗?」
男人嗫嚅着低下头。
肖海洋:「谁让你盯着尹平?谁指使你杀人的,你见过吗?」
「两个男的带着现金来我家的,说是他们老板,我……我还看见楼底下停着一辆车。」
一个盯着审讯监控的调查员转向骆闻舟:「骆队,劳驾你尽快协调,我们要抽调嫌疑人家附近的监控。」
事情到了这一步,骆闻舟只能照做——在这个「医院杀手」的居所中搜出了五十万的现金,同时,附近一个监控拍到了一辆豪华型轿车在犯人交代的时间点前后出现,经犯人指认后确定,这就是当时停在他楼下的车。
高清的监控镜头拍到了司机回头和后座上的某个人说话的一幕,那人身体略微前倾,面貌清晰可辨——正是市局年初调任二线的老局长张春久。
而他坐的那辆市价六百万的车,是登记在他大哥张春龄名下集团企业的公务用车。
张春久和顾钊是同一时期进入市局工作,两人一直很有交情,顾钊案发生的时候,张春久也是市局刑侦队的骨干,完全有条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好指纹膜和现金;顾钊死后,杨正锋负主要领导责任被处分,张春久正是那时候接替了杨正锋的职位,是顾钊之死的最终既得利益者;而涉嫌泄密的外勤系统、有问题的监控设备,也全部都是他在任期间安装更换的。
最重要的是,经过调档发现,张春久当年之所以被破格调入市局,是因为他在原所属辖区内有重大立功表现——他抓住了一伙流窜二十个省的抢劫杀人团伙,该团伙非常狡猾,全国范围内被通缉了大半年,每次都滑不溜手,偏偏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就栽在了当年张春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手上!
真是他明察秋毫,工作能力卓绝么?
他年轻时候就这么神,为什么反倒越老越糊涂,他在任管理市局期间,花市区分局都快成贩毒窝点了,他都无所察觉?
一切都说得通了,调查组兴奋异常,派了两个人,亲自跟着骆闻舟他们把老张局从居所里「请」了出来,而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张局家在燕城市有名的豪宅小区里,楼下两个车位停的车总价过千万,家里连喝茶的杯子都是某着名奢侈品牌的,柜橱里单价超过十万的皮具有一整排,与他往日在市局塑造的低调朴素形象大相迳庭。
什么「只穿制服」、「自带茶水」、「私人电话都不是智能机」……诸多种种,此时看起来简直都像浮夸过火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