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背着背后一条擀面杖抽出来的带着白面的痕迹,敢怒不敢言地说:「……遵命。」
沈巍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让他吃水果,他就食不甘味地捏起一小块苹果,让他喝水,他就坐得端端正正地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一口,得知沈巍在大学里教中文,赵母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地说:「哎哟太好了,你说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多好啊,我们家这爷俩……哎,我都不想说他们什么,那你坐啊,阿姨给你包饺子去,回来咱俩好好聊。」
沈巍不自然地笑了笑,腰背绷得直直的,简直就像一张拉满的弓。
五分钟以后,赵云澜因为干活不力——擀皮擀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又挨了一顿擀面杖,赵云澜松了松肩膀,半真半假地躲了一下,却并不真的躲开,一边让她打,一边小声说:「当着人你也给我留点面子。」
赵母说:「光吃饭不干活,一年到头不着家,养你干什么用?还面子,你有那玩意吗?」
赵云澜嬉皮笑脸地给她腾了地方,却并没有离开厨房,他一只手撑在墙上,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珠转了转,突然假模假样地开口问:「阿姨呢?我爸呢?怎么就我们大美女一个人在家?」
「阿姨回老家过年了,你爸晚上有应酬,不回来。」
「那就好,」赵云澜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说,他注视着他妈的背影,试探性地压低了声音,「这事要让我爸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
赵母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闯什么祸了?」
「其实也没有……」赵云澜的目光飘向一边的筷子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觑着他妈的脸色,提了一句,「就是……哎,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
赵母不明所以:「不怎么,正常的社会现象,连动物里都存在的,社会也冲早会以立法的形式接受——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交代你的反动问题呢。」
「我的反动问题就是这个,」赵云澜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你也别那么学术,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有一天,你听见你儿子跟你出柜怎么办?」
赵母:「你别给我岔开话题,我……」
「妈,」赵云澜忽然打断她,不停漂移的目光收了回来,表情在一瞬间从「做贼心虚」变成了「坚定不移」,他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赵母的手一松,擀面杖就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赵云澜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了擀面杖,腰上的肌肉绷紧了,衣服下拉出影影绰绰的凌厉的线条:「我就是怕我爸接受不了,才先和你说的,这事我想了想,不能拖也不能瞒,我就你这么一个妈……」
赵母似乎依然是错愕,接过擀面杖的时候表情都是震惊的,过了好半天,她才断断续续地说:「是……你带回来的那个……」
赵云澜点点头,双手撑住门,站在那,就像是用身体堵住了门一样,有些不放心地说:「不过这话我得交待在前头,你儿子我费尽心机大半年,连哄带骗,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广泛发动群众,三十六计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上了,比过去造反还艰难,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手,您啊,要杀要剐冲我来,一会别出去坏我心血,我得心疼死。」
赵母像是被雷劈了,在原地呆立了好久,然后就像一个突然被触动的机器人,保持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身抓起饺子皮,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往里包馅。
赵云澜顿时怀疑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太过直白,把他妈吓傻了,於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妈?」
赵母一开始没听见,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整个人处於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依着惯性,继续她手里的工作。
直到赵云澜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像是被突然惊醒,没来得及反应,话就已经脱口而出:「那你的工作怎么办?那样……别人会不会说你?你的前途被影响了怎么办?对,我……我好像还听你爸说你前两天买了处房子,手里还有钱吗?」
赵云澜愣了愣,不知道出柜的话题怎么会跑到「没钱」上来,他觉得她好像一时间逻辑一片混乱,只匆匆从中抓了几个关键词,就乱七八糟地组成了一句话,没着没落地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他母亲是个心里不装柴米油盐的高级知识分子,一辈子被他爸宠得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上火,心也宽,赵云澜的策略简单直接——搞定了他妈就等於搞定了他爸,而他妈恰好是个非常容易沟通的人,一个人眼界宽、心情长期良好、接受信息的速度很快,她的脾气就会相对温和,人就不容易固执,遇到事多半也会理智交流,不会太自以为是。
他本来预想了很多她的反应,比如她也许会一时接受不了,先冲他发一通火,她也许会冷静地提议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和他好好聊聊,也许她还会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化身户籍警察,追问沈巍的祖宗八代……可他没有料到这样一种近乎慌乱的、杞人忧天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他没给人当过爹的缘故。
赵云澜张了张嘴,忽然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母一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就似乎冷静了些,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停顿了片刻,问:「你是闹着玩的还是想好了?」
赵云澜:「这种事怎么会闹着玩,万一把你气出好歹来,我爸能一锅炖了我。」
赵母缓缓地靠在了一边,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先……先别让你爸知道,你让我再想想——他是什么人?他、他是干什么的?」
还没等赵云澜回答,她就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哦,对,我糊涂了,你刚才说过了,是龙城大学里当老师的。」
赵母强打起精神,一连串地问:「他家是哪里的?家里同意吗?人品怎么样?性格好吗?对你怎么样?我、我记得你以前交过女朋友,为什么突然……」
赵云澜有技巧地说:「只要您要是同意,天底下就没人反对,我爸也得看您的脸色不是?至於人怎么样……」
他笑了一下:「在我心里,就是『如琢如磨,举世无双』,您和他多聊聊就明白了,这话说出来不怕您打我,我以前确实是交过女朋友,也跟一两个小男孩在一起过,不过因为他,我愿意彻底弯了。」
赵母看了他的表情一眼,心里顿时有些发沉——这也不能说是自私,可是为人父母的,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孩子情深意切,总是一边唏嘘感动一边喜闻乐见的,反过来,可能就很不是滋味了。
她於是在这种不是滋味中,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信。」
赵云澜脸上不动声色,心却提了起来。
结果他妈下一句说:「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他怎么会看上你?眼镜度数不够了吗?」
赵云澜一个踉跄,险些给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