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功德笔 ...
赵云澜不动声色地看完字条,冷硬的表情微微缓了缓,随后难得细心地折好收起来,塞进了钱夹里,好像他只是收了一封情书。
楚恕之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要走,谁知还没来得及转身,三张镇魂令就同时从赵云澜的手里飞了出来,带出了一大串火花,笔直地蹿上半空,此时郭长城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镇魂令已经烧成了一团,就像一道枷锁,笔直地砸在了楚恕之身上。
一股大力硬是把楚恕之压回到了椅子上,他一动也不能动了。
楚恕之和镇魂令之间的契约没解,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此时也依然要受这个约束。
赵云澜扫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摸出一根录音笔,选择了回放,正是楚恕之最后说的那句「希望以后谁家有孩子都看好了,别让一声骨笳吹得三魂散了七魄,变成小鬼才好。」
从机器里出来,男人的声音显得越发阴冷可怖,带着某种刮在骨头上的瘖哑。
「你觉得自己说得是人话?」赵云澜面无表情地问。
楚恕之目光闪了闪,下一刻,却固执地偏过头,硬邦邦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人。」
郭长城讷讷地说:「楚、楚哥,你别说气话。」
楚恕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郭长城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地拽了拽的衣角,蚊子似的嗡嗡说:「我、我觉得你肯定、肯定不是那么想的,虽然我没听太懂,但是楚哥是好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坏事……」
赵云澜哼了一声,往座椅背上重重地一靠,把打火机在桌上哒哒地磕了两下,抬手点着了烟,目光转向楚恕之,没好气地说:「你还明不明白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什么叫一码是一码,急了就他妈会耍狠,还不如人家小郭一个小破孩懂事,我都替你脸红。」
楚恕之漆黑的目光瞪向他。
「看什么看,不嫌丢人,我现在没空处理你——小郭,把他推我办公室去,锁上门给我看着他,那里面连着个休息室,有张单人床,你要是累了可以躺下。」
郭长城立刻好心肠地问:「那楚哥呢?」
「他?」赵云澜斜眼扫了楚恕之一眼,「让他坐着吧,正好踏踏实实地参参禅,给我好好醒醒盹。」
他端起茶杯,晃了晃里面已经凉了的茶根,不解气,又来了一句:「我都想泼你一脸。」
郭长城推起楚恕之坐着的转椅,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然后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赵云澜一眼,见领导冲他摆手,这才把楚恕之一路推到了处长办公室,从里面轻轻地合上门。
赵云澜把两条长腿架在了桌子上,书放在膝盖上,皱着眉翻看起来。
关於女娲的传说非常散碎,四处都有,他手里这本书名为《上古秘闻录》,里面特别罗列了「风氏女娲」一章,大概是宋朝以后某位修道的前辈写的,作者不详,原版本不祥,这是建国后出版的影音版本。
开头就援引了《太平御览》里关於女娲造人的记载:「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於泥中,举以为人。」
而后作者又补充小注:「人者,头面五官,皆以肖娲皇之态,能言善语,脱於泥胎,天风点其三火,浊土生其三屍,不死不灭,灵慧而不净。自婴孩至耄耋,朝生暮死,娲皇怜之,因置婚姻,遂为女媒,使之百代不息。」
赵云澜顺手从办公桌上摸到一根黑水笔,在「天风点其三火,浊土生其三屍」下面重重地化了一道,而后笔尖一顿,又往下一翻,到「补天」的那一段。
「《淮南子》曰: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於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下面依然是注释:「老鳖断足以献,娲皇感其大德,赐诸锦衣以为鳍。四柱镇四方,西北天倾,崑仑封字,曰:未老已衰之石,为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未灼已化之魂。此皆不可成之事,封之以不可抵之地,以为四圣,天不落,地不陷,则四圣不出,天下遂安。」
赵云澜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大庆的毛,轻轻地说:「它说人的六根不净来自於泥土胚子,而后女娲用老鳖的脚撑起天柱来补天,崑仑给这四根柱子下了封词——山怎么说话,这里的『崑仑』应该是指崑仑君——另外这个判词我以前听说过。」
大庆:「在哪里?」
「在山河锥脚下。」赵云澜说,「『不可成之事』如果指的是四圣,那意思是不是说,得到了四圣,实现了这些『不可成』的事,就能抵达四条大天柱下?」
大庆围着他的手转圈,嘀咕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我头都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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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不理它,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理顺思路:「五彩石补天,那如果我没猜错,四柱很可能是用来镇『地』的,这个『地』应该是造人时期的那个『地』……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鬼面人一定要得到四圣,得到了四圣,他就能找到摧毁四柱的法门。」
赵云澜摸过小鱼干,手指上带着炸鱼干的香味,尽管大庆不想显得那么贱,然而它就是无法抗拒本能,拚命在赵云澜手指间嗅来嗅去,一边自暴自弃地循着那股味道,一边问:「你们说的鬼面到底是谁?」
赵云澜简而又简地把山河锥的经过和大庆说了,说完,他的面色有些凝重:「鬼面带着面具,但是我大概能猜到他长什么样。」
大庆:「难道是……」
「恐怕和沈巍的模样八/九不离十。」赵云澜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这人啊,心思重得很,对谁都好,唯独不肯放过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跟自己那么大仇,我实在是担心他……」
大庆一抬头:「什么?」
赵云澜略略地垂下目光,与黑猫一对,忽然,他把桌子上的脚放了下来,正经八百地坐好,低声说:「来人了。」
话音刚落,一阵梆子声远远地响起来,越来越近,浓郁的阴冷气也越来越清晰,西北风晃得窗棂乱颤,赵云澜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小把香,点燃了,插在办公桌上的花盆里,又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瓷盆,把抽出一捆冥币纸钱,点了扔在里面,在冉冉升起的烟里,他把书收好,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这次,来的阴差学了乖,在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就站定了,扬声说:「不速之客幽冥行走求见镇魂令主,令主可否拨冗赏脸?」
赵云澜缓了缓面沉似水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请。」
刑侦科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开门,对方就闻到了满屋的香火和纸钱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来人神色一缓,没说话,却先笑了,连忙作揖说:「令主客气,太客气了。」
赵云澜见到来人也是一愣,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有些讶异地说:「什么风把判官大人给吹来了?」
判官依然是一团和气的模样,笑呵呵的模样不像鬼差,倒像个散财许福、说媒拉纤的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