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傅志诚早知道顾昀他们的行踪,要真想撇清和山匪的关系,怎么会赶着这个节骨眼动手?不是不打自招地杀人灭口么?

再想起孙焦那从头到尾「我和蒯巡抚已经串通好了」的蠢样子,实在一目了然——显然是兵部为了强行推广击鼓令,蒯兰图为了除掉傅志诚,两厢一拍即合,挑动山匪与傅志诚,让那两头当着安定侯的面狗咬狗,到时候顾昀再怎么私心想保傅志诚,也没法颠倒黑白。

放火烧山的缺德鬼多半就是蒯兰图。

但蒯兰图不可能知道静虚和傅志诚真正的关系,否则他不会用火烧山,因为即便蒯兰图勾结山匪的事实昭昭,这罪名也不一定能将西南总督南疆统帅置於死地,如果蒯兰图知道傅志诚通过静虚走私紫流金,万万不会这么草率地替他们烧毁证据——私运紫流金可是谋反,按死十个傅志诚都足够了。

「黑市紫流金大体有三个来源,」长庚条分缕析地说道,「第一来自官储,法令虽严,但总有硕鼠为私利铤而走险,盗取官储紫流金,掺杂质后倒卖入民间;第二来自黑淘客,就是那些不要命地去关外寻找紫流金矿,九死一生挖回来的;第三则来自海外,我们之所以专程来查这条线,是因为这条紫流金的最终来源地是南洋。」

顾昀蓦地坐直了:「你确定?」

长庚默默点点头。

沈易的脸色也严肃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南洋不产紫流金。

来自海外的紫流金流入大梁黑市,都是和洋人直接交易的,牵的是固定的线,接的是固定的人,不会横生枝节从别人那里转运,风险太高了。

倘若真有人用南洋为遮挡,隔着八丈远操控西南紫流金黑市,那么背后的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藏得这么深,肯定不只是单纯买卖紫流金。

长庚:「南洋不在我国境内,我们能力有限,几次派人下南洋,都徒劳而返,这是一件事,还有那至今没露面的静虚道人,义父,我想当一个悍匪能接触到紫流金的时候,他想的绝不会是弄一山耕种傀儡开荒种地。」

顾昀听完,沉吟片刻,站起来吹了一声长哨,一个玄鹰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落到顾昀面前。

顾昀眉头微皱,转眼连下三道军令。

「两队玄鹰斥候带上这份地图,趁夜探知南疆三大匪首所在地,先拿匪首!」

「收押南中巡抚防卫队,彻查是哪个给蒯兰图出的主意,让他用这种方法挑唆傅志诚和群匪的。」

「提审傅志诚,季平,你去。」

众人各自领命,顾昀说完后却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连沈易还没察觉出不对,长庚已经一把拉住他:「义父,是不是……你的药带了吗?天快亮了,先休息一会吧?」

沈易听见「药」字才回过神来,同时,他心里一时觉得有点奇怪,长庚的眼睛好像总黏在顾昀身上似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顾昀习惯性地想否认。

长庚却抢道:「陈姑娘上次给我的针灸法子还没试过呢,这事可能还没完,恐再生变,义父让我试试。」

顾昀这才想起来,长庚已经知道了,再瞒着也没什么用,撂下一句「我去后面躺一会」,便默认他跟了上来。

长庚的行囊里随身带着一套银针,一些常备的药物,不多的碎银子,几本书——顾昀早就发现了,这孩子乍一看人模狗样的,其实身边就那么两套换洗衣服,来回来去地倒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小时候要带他出门赶个集都要十八般武艺上阵的长庚,究竟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留在京城,非要吃遍江湖苦?

一个月两个月是新鲜,四年也新鲜吗?

长庚给很多人施过针,这时单独面对顾昀,却无来由的一阵紧张,连头一次跟陈姑娘学针灸往自己身上紮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他不由自主地反复净手,险些把手洗掉了一层皮,直到顾昀忍不了了,催道:「陈姑娘教了你半天,就教会了你洗手?」

长庚咽了口口水,声音有点紧绷,小心翼翼地问道:「义父,躺在我腿上可以吗?」

顾昀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又不是大姑娘的腿,躺就躺了,不过他很想开口问一句「你到底行不行」,话要出口,又怕给长庚这个半吊子大夫增加压力,於是忍回去了,只是非常心宽地想:「豁出去了,反正紮不死。」

他做好了皮肉挨上几针的准备,不料长庚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蹩脚,细针入穴基本没什么感觉,过了一会,熟悉的头痛感翻了上来,不知是不是顾昀的心理作用,但感觉真的好了很多。

顾昀放松下来,又忍不住道:「你跟着临渊阁风里来雨里去的,图什么?」

真想报效家国,也该回京入朝当郡王,堂堂皇子,跟着临渊阁那些不要命的江湖人查什么紫流金?

长庚顿了顿,手上动作没停,委婉地拒绝道:「我并没有追问过义父你耳目的毒伤是哪里来的。」

顾昀:「……」

长庚笑了一下,以为把他堵回去了,不料片刻后,顾昀忽然坦然道:「小时候老侯爷带我上北疆战场,被蛮人的毒箭抆伤的。」

长庚:「……」

顾昀:「我说完了,该你了。」

顾昀这个人,无论装狼装熊装孙子,都是一把好手,面无表情地说一句话,真假掺着来,全凭他心情,基本无迹可寻,长庚只能靠直觉认为他这句话里必有水分。

「我……我想看一看,」长庚道,「了然大师以前跟我说过,心有天地,山大的烦恼也不过一隅,山川河海,众生万物,经常看一看别人,低下头也就能看见自己。没经手照料过重病垂死之人,还以为自己身上蹭破的油皮是重伤,没灌一口黄沙砾砾,总觉得金戈铁马只是个威风凛凛的影子,没有吃糠咽菜过,‘民生多艰’不也是无病呻/吟吗?」

顾昀睁眼看着他。

顾昀的目光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找回焦距,长庚先是微微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定了定神,坦然迎上,但他依然不能长久地看顾昀的眼睛,看多了胸口好像多了个散不出热的金匣子,又灼又烤,后背发麻,下意识地并了并腿,差点坐不住了。

顾昀忽然道:「你的老师姓钟,钟蝉,对吗?」

长庚微微一愣。

「骠骑大将军,天下无双的骑射功夫,十几年前因为顶撞先帝,欺君罔上获罪,满朝文武为他求情,最后才只是罢官免职,未曾让老将军遭牢狱之灾,之后走得无影无踪,西域叛乱时先帝慌慌张张地想起复老将,却找不着人,」顾昀叹了口气,「你一箭出手,我就知道是他教的——怪不得我派去的人时常跟丢,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吗?」

长庚应了一声。

顾昀良久不语。

他没告诉长庚,其实很久以前,钟蝉也曾是自己的老师,临渊阁将长庚引荐给他,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也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他从十岁垂髫稚童时磕磕绊绊带大的小皇子,最后能长成一根栋梁吗?

顾昀胡思乱想中渐渐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感觉好像有人摸了他的脸。

再惊醒时,天已经大亮了,他推开身上不知谁给搭的薄毯,沉声道:「什么事?」

门口的玄鹰:「大帅,三大贼首连夜聚齐,在南渡江口附近结了一支暴民叛军……」

顾昀眉心一蹙。

「他们有十来架白虹,数十重甲,若属下没看错,这些暴民手中还有‘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