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第68章 毒伤

顾昀端坐马背,问道:「还在吗?」

沈易应声抬起千里眼,回头看了一眼:「在。」

顾昀离京那日景明天清,是个难得的十里艳阳天,隆安皇帝率文武百官相送,送到了城关,一路目送兵马潇潇远去,方才散了,只剩下一个雁王殿下没有走。

他只身登上坍塌的城门上硕果仅存的一座了望塔,一动不动地望着玄铁将军的背影,大有要站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顾昀没有回头,只对沈易说道:「都走出多老远了?千里眼也该看不清了,你少瞎说。」

沈易怒道:「嫌我眼瘸你自己看,一次一次地支使我,弄得别人还得以为我跟王爷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呢。」

顾昀早准备好了满嘴的借口:「你让人钉一身钢板试试看还能不能回头,废话恁多。」

沈易冷笑一声,懒得拆穿他。

「我至於吗?」顾昀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自问自答道,「别以你那鸡毛蒜皮的老妈子心度我能容百蛟的大将之腹。」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顾昀被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连死再活,统共也不过大半个月的光景,别说是个人,就算钢甲坏成那样,等闲都没那么容易修好,顾昀请命去西北的时候,雁王当庭就急了,差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他吵起来。

连李丰那「不给牛吃草,专让牛干活」的破皇帝都有点过意不去。

可是这时候必须有个人重整玄铁营。

西洋人围京不成,半死不活地占着长江以南,必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应他们那帮寒酸穷鬼盟友,西北一线现在有乱七八糟的西域联军,有北蛮十八部落,本来就不能算是铁板一块,若能扭转西北战局,解决眼下最迫在眉睫的紫流金问题,那么把洋人打回老家去也是时间问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顾昀非得亲自去不可。

最后依然是陈轻絮出面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异想天开地用了一种特殊的钢板,让灵枢院赶制出来,能严丝合缝地扣在人身上,将顾昀没来得及长好的骨头固定住,这样便给他做了一套人造的钢筋铁骨。

虽然穿上以后滋味实在不怎么样,但好歹能保证他看起来依然来去如风。

沈易叹道:「我说大帅啊,快把你那天大的心收一收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顾昀专心致志地在胸口放舟,给他装聋作哑。

沈易见此人又耍这手赖,立刻应对有道地深吸一口气,「嗷」一嗓子提高了声调,吼道:「我说大帅,雁……嘿!」

顾昀回手给了他一鞭子,沈易险险地用割风刃架在面前,一双眼瞪着了斗鸡眼,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好险好险,差点破相——唉,大帅,好话说两句你就恼羞成怒,我看那了痴大师虽然是个东瀛奸细,但是放的檀香屁也不是全无道理,我看你也是命硬,红鸾星让你克得飞都飞不动,好不容易蹦起来一回,撞来的都是烂桃花。」

顾昀:「……」

沈易砸吧了一下嘴,感觉顾昀这脖子可能确实不大方便扭动,不然早就扑过来了揍他了。

顾昀收回马鞭,沉默片刻,摇头道:「差点亡国,还能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吧,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屍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沈易闻言皱了皱眉,他是了解顾昀的,倘若顾昀真的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早就直说出来了,万万不会有一点含糊,眼下听他这个意思,与其说是举棋不定,不如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只是因为有什么顾虑,才暂且「留中不发」。

沈易:「慢着,子熹,你不会……」

顾昀:「不说这个。」

沈易:「那可是你儿子!」

顾昀:「还用你废话吗!」

沈易一脸惊骇,顾昀烦躁地别开眼。

不见这老妈子的时候怪想念的,一见他就觉得好烦,顾昀干脆一夹马腹,从沈易身边飞奔而出,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白玉的小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除了不用奏乐自己会响的东西,什么乐器到顾昀手里也发不出好音来,被钢板夹成半个钢甲人的顾昀气息不足,声音有点抖,按孔也按得信马由缰,调子绕着大梁全境跑了一圈,本来有点逗。

可此时,那笛声被卷在风里,裹了一身西出阳关的叹息,居然歪打正着地带上了说不出的苍凉,让人听完一点也笑不出了。

顾昀的腰背被陈氏钢板夹得笔直,像一根永远也不会倒的梁柱,背后背着两把各有残疾的割风刃……没有一把是他自己的。

随军的陈轻絮听着背后由远及近的笛声,忽然心有所感,低声道:「凭君莫话封侯事……」

「凭君莫话封侯事,」顾昀从她身边飞掠而过,驴唇不对马嘴地打岔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哈哈哈。」

陈轻絮:「……」

被这么一接话,她居然一时想不起来后半句是什么了!

顾昀行军如风,反正身边带着个圣手陈姑娘,一点也不怕把身上的钢板颠散了,离京后一路北上,刚离开直隶境内,已经连着遭遇了两波流民侵袭,都不成气候,一击即退,一触即走,像几条探头探脑的野狗。

「刚离开京城没多远就盯上我们了。」沈易对顾昀道,「我跟他们交过手,狡猾,地头也熟,发现打不过立刻就跑,过不了多久又跟上,讨厌得很,当时我走到这里的时候正听说京城被围困的消息,急行军中实在被他们弄得很恼火。」

顾昀「唔」了一声,将手中的千里眼递给沈易:「狗头军师的恐怕还读过几天书。」

沈易:「怎么?」

顾昀:「听说过佯装撤退的时候要‘辙乱旗靡’才能引得对方上当追来,可惜小兵没能领会精神,那旗杆是他们自己砍的,我刚才看见了。」

沈易:「……」

顾昀皱眉道:「这些人造反是图什么,知道吗?日子过不下去了?」

「哪里,」沈易冷笑道,「你把刁民想得也太好了,就算地里没事做,良民大多会找些小买卖,或是学一门手艺,总不至於活不下去,这群流窜在中原蜀中两地的流民本就是一些闲汉混混,被有心人组织起来,除了骚扰蔡将军,就是专门做那打家劫舍的买卖,蔡将军那边一追他们就跑,稍微平静点了还会回来。我听说他们除了打家劫舍,还有条规矩,倘若谁家出了成年男人跟着他们造反,这家就不必再受这帮贼人侵袭,妻女姊妹也能得以保存,不必时时担心被抢走。」

「……」顾昀道,「慢着,你这说法我听着耳熟,这不跟大梁徭役制度一样吗?军户不缴税。」

沈易忍无可忍道:「大帅,你到底是哪边的?」

「好好,稍安勿躁,」顾昀道,「这么一来当土匪的不是越来越多么?不但‘免税’,有个队伍跟着,还好歹能躲避战乱,头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