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雕
和江充等人交代完自己南下期间的各项事务,长庚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侯府,正看见顾昀在开始指挥家人收拾行李——他本人优哉游哉地坐在院中栏杆旁,手中把玩着长庚送他的白玉笛子,时不常地凑到嘴边吹几个破碎的音。
……若说长庚此时有什么后悔的,就是后悔送给顾昀一把有眼的笛子,早知道打根实心棒槌给他拿着玩多好。
远远地见到长庚回来,顾昀冲他招手道:「长庚过来,我给你吹段小曲。」
长庚唯恐他动真格的,忙大步走过去,一把揽住栏杆上的顾昀,将他拽了下来,凑到他耳边道:「留着嘴做点别的。」
顾昀:「……」
他发现真是近墨者黑,长庚越来越有自己的风采了。
两人一起往内院走去,长庚问道:「今天大朝会上怎么突然说要去江北前线?吓我一跳。」
顾昀背着手,白玉笛子在手指尖来回往复地摩挲,嘴角擎着一点笑意:「早不想在京城待了,天天泡在这种乌烟瘴气里,还不如前线痛快。」
长庚失笑道:「难道你是去散心的?」
「嗯,散心,」顾昀道,「也不放心你。」
长庚一愣,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有那么一时片刻,他明知道顾昀随口说的「不放心你」,不过是不放心他带着几个书生去临近前线的流民堆里,但一个古怪的念头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自心底而发。
一个声音在长庚心里说道:「他不放心我什么?是怕我做什么手脚,还是怕我联手钟老的江北驻军逼谁的宫?」
顾昀见他脚步忽然一顿,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长庚与他坦然的目光一碰,顿时深吸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道:「我想哪去了,疯了吗?」
顾昀曾经是他的慰借……如今想来,这慰借止於情愫泛滥的那一刻,自从顾昀回头正眼看他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不是了。
无情可以为慰借,有情却是魔障。
有情,有欲,有色香声味,有日复一日的贪求,有恐惧忧怖,有妒恨离愁,有患得患失……
七情与神魂共颠倒,六根为红尘所覆。
长庚赶上去,带着几分惶急拽住了顾昀的手,好像只有握在手里,心才会落在实处。顾昀长眉一扬,不以为意,原地摊开手掌,让长庚将手塞进自己手心里。
炎炎夏日,将军的手也没有温暖到哪去,只有手心处一点火力,全给了长庚。
正这当,王伯快步走来,正好看见这俩人庭院里就拉拉扯扯的德行,当即表情古怪地一低头,眼不见心不烦地禀报道:「侯爷,太子殿下来了。」
「啊?」顾昀吃了一惊,「快请。」
长庚松开顾昀,暗自皱了皱眉。
片刻后,八岁的小太子蹬着一双小短腿跑到顾昀面前,侯府太大,小殿下为了保持威仪,不肯让人抱,来到顾昀面前的时候,鼻尖已经冒了汗,刚进院,一眼便瞥见长庚也在,顿时收住小跑,正经八百地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先是开口要叫「皇叔公」,想起顾昀好像有点不爱听,於是小大人似的拱手见礼道:「顾帅,四皇叔。」
顾昀半蹲下跟他说话:「太子怎么这么晚还出宫来?」
「我听父皇说顾帅要随四皇叔南下,特来为皇叔与顾帅践行,」小太子一板一眼地说道,说一半忘词了,转着眼睛想了好一会,耳根通红,脸上却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兀自接道,「愿此去江北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顾昀被他逗坏了,一边听一边笑,小太子偷偷看了他一眼,被笑话了也不生气,笨手笨脚地掏出两个平安符来,给顾昀和长庚一人一个。
顾昀逗他道:「太子践完行,还有什么吩咐?」
小太子刚开始不好意思说,绷了好一会没绷住,小心翼翼地拉住顾昀的衣角:「还想求顾帅墨宝,父皇说他以前也有皇……顾帅的字帖呢。」
顾昀喜欢得不行,二话不说,俯身抱起小太子,直接在书房现写了一份给他,小太子令内侍用锦盒装好,欢天喜地地赶回宫去了。
一路礼数周到地将太子送出府,长庚这才道:「当年先帝拿我当棋子拴住你,如今李丰是故技重施,用太子修复跟你的关系吗?」
顾昀啼笑皆非道:「什么话,小孩的醋也吃?」
长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道:「义父偏心,从来没有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过我写字。」
顾昀:「……」
当年谁模仿他的字迹,天衣无缝到把玄铁营的何荣辉都骗过去的?
顾昀:「你也八岁吗?」
长庚一脸淡定地拿话戳他心窝:「我八岁的时候也没有人教过我,胡格尔只会拿刚从炉灶里拿出来的烧火棍……」
「好好好,」顾昀忙道,「给你补回来行了吧?」
顾昀说着,取过方才的笔给长庚,又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撑在桌上,微微垂下眼,想了想,带着长庚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正楷的「旻」字。
长庚满身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写一个字不够,我在护国寺的时候都是抄经的。」
「……」顾昀把手一甩,「去你的,想累死我吗?」
长庚也不吭声,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片刻后,顾昀服了,认命地将下巴往长庚肩上一垫,左手揽住他的腰,半趴在他身上,一笔一划地抄他那遭瘟的车軲辘经,感觉此人近日来越发恃宠而骄,简直要管不了了。
三天后,正副钦差——雁亲王与右副督察使徐令在顾昀及二十亲卫的护送下出京,灵枢院葛晨随行。
徐令是隆安元年李丰钦点的探花,人如令名,长得眉清目秀、面如敷粉,倘若不是安定侯那杀气腾腾的亲卫破坏气氛,单是这副督察使跟雁王站在一起,便活像两个相携出游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