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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惊变

这注定会是个不眠夜。

吕氏一党被风卷残云似的拿下,全部下狱候审。

方钦等人虽救驾有功,有惊无险地暂时未受牵连,这结果也与他们谋划的大相径庭,被搞了个灰头土脸。

而整个事件的漩涡中心雁王却依然不知在什么地方,生死不明。

隔天正赶上要开大朝会的日子,只好临时取消,太医院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匆匆进出皇宫,顾昀和沈易在宫里待了一宿,第二天淩晨才披着初秋微凉的晨露离开。

顾昀的鼻尖好像依然萦绕着深宫中的药汤味,他的鼻子格外灵,也乐於欣赏各式各样的味道,美人身上甜而不腻的脂粉香,盛夏风中丰润芬芳的草木香,俊俏少年身上清新宁静的草药熏香……只是唯独不喜欢药汤子味。

特别是门窗紧闭时闷在屋里那股凝滞不动的药汤味,沉闷而挥之不去,好像一团泥潭,能把活生生的人拖进去。

经此一役,两人并肩而行,各自心力交瘁,谁也没吭声,一路出了宫,沈易才不放心地问道:「你眼睛怎么样?」

顾昀摇摇头。

沈易也不知他摇头是说「没事」还是「不怎么样」,想了想,觉得顾昀家里也没个人照顾他,便令车夫往自己家方向赶去。

京城戒严状态还没解除,青石板上两侧无人,掀开车帘只听得见马车「辘辘」的声响,沈易疲惫地舒了口气,扶了扶头顶上微微晃动的汽灯。那灯光照出顾昀脸上大片的阴影,他双眼下隐隐含着青色,两颊有些凹陷,上了车就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一边闭目养神,也不问沈易要把他拉到哪去。

直到车子到家,沈易才把他推醒,就这么一会工夫,顾昀居然还真睡着了,睁眼的一瞬间有点迷糊,下车吹了点晨风才清醒过来,他眯起眼看了看沈府的大门,说道:「刚才乱哄哄地,我好像听别人说了一句,沈老爷子病了?」

沈易干咳一声,在大门口也不太好实话实说,只好冲他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

顾昀会意:「我这探病的今天空着手……」

沈易苦笑道:「这倒是无妨,你把他儿子全胳膊全腿地带回来,就已经算个大礼了……你给我闭嘴!」

后面那句是对沈家大门前那尊神鬼莫测的门神鸟吼的。

今天门神八哥鸟似乎心情颇佳,本没打算发威,正伸着脖子好奇地盯着顾昀看,谁知才刚少许扑腾了一下翅膀就遭到了斥责,顿时怒向胆边生,嗷嗷叫着迎客道:「畜生!小畜生!一脸晦气样,今天死,明天埋!」

沈易:「……」

他们家这祖宗只认沈老爷子,见了沈老爷子就「老爷恭喜发财」,对其他两条腿的活物则一概是「畜生来战」的态度。

顾昀面不改色,看来不是头回挨駡,他那手指扣在一起,驾轻就熟地一弹,一道劲风就打在了鸟嘴上,那八哥给他这一「巴掌」打得在笼中翻了两个筋斗,羽毛掉了一地,立刻欺软怕硬地蔫了,哑然半晌,捏着细细的嗓音委委屈屈地道:「郎君大吉大利,金榜题名!」

沈将军真快要无地自容了。

顾昀笑了一下,转身要往院里走,不料他才一转身,那鸟立刻变脸如翻书,恶狠狠道:「呸!呸!」

按道理来说,百十来斤的一个大人实在不该和这二两重的扁毛畜生一般见识,可惜安定侯不讲道理,闻声立刻退回两步,一伸手把门梁上的鸟笼子摘了下来,打开铁笼门便将那门神掏了出来,对沈易道:「跟你家老爷子说,这玩意我带走了,改天赔他只新的。」

沈易早就受够了,忙感激涕零道:「好,没问题,大恩不言谢!」

「门神」大骇,浑身羽毛都炸了起来,尖叫道:「谋杀亲夫啦——嘎!」

……它被顾昀掐住了脖子。

这一嗓子叫醒了打盹的看门老仆,老仆揉揉眼,一见顾昀来了,忙引路迎客,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进了内院,沈易四下一扫,见远近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雁王殿下到底在什么地方?」

顾昀缓缓地摇摇头。

沈易吃了一惊:「你也不知道?」

「在扬州就断了联系,」顾昀一只手拎着鸟,另一只手用力掐了掐眉心,很快将自己眉心处掐红了一片,他先将去路行程同沈易简单说了一遍,又道,「他找小曹假扮成自己在杨荣桂那虚以委蛇,自己暗度陈仓,听我留在他身边的亲卫说,好像是去一个江湖帮派里找寻流民证人,途中只捎了一封短劄说‘安好勿念’,让我们回京不必管他,之后再没有联系过。杨荣桂以他的名义造反,我实在得回来替他周旋一二,留了几个人在那边,也托了钟将军暗中派人查访,但是至今也……」

闹了半天那边还悬着心呢。

沈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伸手按了按顾昀的肩膀:「雁王的能耐你不知道吗?你看他面也没露,心里都有谱,就知道肯定没事。再说他从小就跟着钟老他们天南海北地跑江湖,什么没见过?没事的。」

顾昀拧在一起的眉心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沈易只好转移话题道:「皇上怎么样?」

顾昀叹了口气:「倒是没受伤,太医只说是怒极攻心,得静养——不过说实话,‘静养’这俩字我听得耳根都起茧了,大夫们好像对付谁都是这俩字,要真能养谁不养?」

沈易小心翼翼地问道:「他那时候叫你进去,没说什么吧?」

顾昀沉默了片刻:「说了,他问我‘若暴雨如注,大河涨水,走蛟可会长角’。」

沈易顿时屏住了呼吸——走蛟长角是成龙之相,这话暗指谁不言而喻:「你……」

顾昀道:「蛟或是龙,在民间传说中本为近亲,呼云唤雨、润泽大地,都是一样的,可纵使神蛟,倘若为了长角化龙让大河涨水,弃两岸於不顾,那岂不是兴风作浪吗?想必也是条前科累累、为祸乡里的恶蛟。」

沈易:「……你是这么和皇上说的?」

顾昀:「唔。」

其实李丰还跟他说了别的。

本来正当壮年的男人靠在床头的时候,忽然间有点日薄西山的意思,李丰毫无预兆地问道:「先帝驾崩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先帝说了好多,顾昀至今想来其实全都历历在目,听李丰问起来,他略一思量,挑了一句最安全的,回道:「先帝嘱咐臣,‘万事过犹不及,要惜福知进退’。」

李丰听了愣了愣,转头望向方才苏醒的晨曦,将「过犹不及」四个字念了几遍,随后不着边际地说道:「……阿旻跟朕说过他小时候被蛮女虐待的事,皇叔知道吗?」

饶是顾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时也有点懵,没明白李丰是什么意思。

那时,窗外正好有只小鸟不慎将树杈踩断了,吓得扑棱棱地上了天,李丰被那动静惊醒,脸上那种茫然而倦怠的神色蓦地散了,他回头看了顾昀一眼,目光中似乎含着好多话,但是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