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1 / 2)

番外二 故人余情

顾昀回京后足足有小半年没出过门,刚开始还好,他那一阵子精神很差,不耐久站久坐,昏昏沉沉的一碗药下去,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不过等到冬季将近,他的身体渐渐好转,顾昀就有点受不了了。

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天天都想一头紮进温柔乡里休息个肉酥骨烂、终日不起,然而好不容易过上梦寐以求地日子,他又快要闲出毛病来了,一天到晚没事干跟家里那只嘴碎的贱鸟互相折磨,把那八哥折腾得形销骨立,恨不能自绝于人世。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睡硬板床的,一身贱骨头,锦绣从中躺久了腰疼。

终於,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在临近冬至的时候,把顾昀放出来上朝了。

那天正赶上他第二天要休沐,顾昀从早朝开始就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晚上也没睡好——虽然他颇为自制,不至於翻来覆去,不过长庚还是一听就知道他没睡着——顾昀没睡着的时候为了不吵他,总会下意识地把呼吸压得又低又绵长,有时几乎听不见。

长庚问起,他也不说,问急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以顾某人的油嘴滑舌,但凡他不想说的事,用锥子撬都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大梁朝除年节之外,正三品以上的重臣日常都是轮流休息的,以防万一出事找不着能负责的人,因此虽然顾昀赶上这一天休息,不代表偷偷遛出宫夜宿侯府的皇帝陛下也能休,新政伊始,长庚手头一大堆事,他还是要清早起来赶回去干活。

然后他发现顾昀也是一身打算出门的装扮。

「这么冷的天多穿点,」长庚随口问道,「对了,你干什么去?」

顾昀正经八百地胡扯道:「去郊外遛遛马。」

长庚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嗷嗷嚎叫的西北风,又看了看顾昀重伤初愈明显没什么血色的脸,皱了皱眉:「什么?」

顾昀瞥开视线,看天看地反正不看长庚,拒绝交谈。

长庚来不及在侯府对其展开严刑逼供,只好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冲霍郸使了个眼色。自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侯爷病骨支离,被陛下亲自背回来之后,霍郸就果断变成了一枚吃里扒外的眼线。

顾昀耳目不便,一时半会没能察觉到自家后院多了个叛徒,等长庚出门,他才鬼鬼祟祟地披上外衣,吩咐下人备了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只带了个霍郸,多余的侍卫都没用就出了门。

霍郸:「侯爷,哪去?」

顾昀含糊地哼唧了一句什么。

霍郸:「侯爷,您牙疼啊?」

顾昀:「……」

霍郸难得看见他一脸「难言之隐」的模样,心道:「难不成这是要背着陛下去寻花问柳?」

然而看顾昀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似乎又不像是要出门寻欢作乐的。

俩人大眼瞪小眼良久,车帘里灌进来的凉风把暖炉都给吹熄了,顾昀才终於从牙缝中挤出仨字:「护国寺。」

霍郸:「……」

他震惊地想:「我家侯爷早晨起来指定是吃错药了!」

顾昀愤怒地摔上车帘:「看什么看,还不走!」

顾帅在北疆的时候,曾经暗暗许过愿,想着如果长庚身上的乌尔骨真有解,他就去护国寺上一炷香,不过一直未能成行。

这白眼狼当时或许有几分虔诚,等时过境迁,早就忘恩负义地把佛祖抛诸脑后了。

这一阵子却不知怎么的,顾昀夜里接连做一些古怪的梦,梦见一排光头和尚整整齐齐地冲着他念经,那一片脑袋鋥光瓦亮,往一个方向摇晃,阿弥陀佛地他第二天起床都还在头晕,这么连着念了三四天,顾昀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当年发下的「宏愿」,明白了这群秃驴为何而来。

於是趁着休沐,他要万般不情愿地前往护国寺上一炷香。

趁着寒冬腊月、非年非节的日子,山寺里访客稀少,顾昀急匆匆地赶了个大早,做贼似的悄悄潜入护国寺,此时,山间迷雾没散,石阶上挂着一层露水,周遭一片幽静。顾昀却一点也欣赏不了,只低头走路,脚步飞快,赶投胎一般地风驰电掣拾级而上。霍郸生怕他摔着,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半个时辰的山路,俩人不到一刻的功夫就走到了头,转眼已经到了香殿门前。

霍郸急喘了几口气,战战兢兢地问道:「侯爷,咱们来这干什么?」

顾昀一脑门官司,咬牙切齿道:「上香。」

霍郸:「……」

他还以为这位爷这般来势汹汹,是专程来讨债寻仇的。

护国寺中僧人们的早课已经开始了,晨钟声声,香殿中蒲团摆放俨然,旁边有个素色僧袍的和尚正背对着正殿敲木鱼,默默念经。

顾昀目光四下一扫,见远近无人注意到他,便飞快地蹿进香殿中,捏着鼻子抓了一把铜钱碎银扔进功德箱里,然后十分嫌弃的拈起两根香,一抖手腕点着,伸长了胳膊,尽量让那香烟飘不到自己面前。

顾昀拈着香,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的金身佛像,心道:「我要拜这玩意吗?」

然后他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做出了决断:「去他的。」

他连个拜的姿势也没有,纡尊降贵地冲那佛像一点头,仿佛已经算是给足了佛祖面子,迅疾无比地将手里的香往香炉里一插,转头对霍郸道:「上完了,走。」

霍郸:「……」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拜佛拜得这么趾高气扬——他们家侯爷与其说是来拜佛的,还不如说是等着佛来拜他。

就在顾昀速战速决地应付完这柱香,抬腿打算要离开大殿时,那躲在旁边敲木鱼的和尚突然站起来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冲顾昀一稽首,比划道:「侯爷安好?」

顾昀:「……」

他做了完全的准备要避人耳目,谁知居然在香殿里和了然那臭和尚冤家路窄,出门前准时忘了看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