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有人需要像他一样,护不好自己的兄弟,做不成想做的事情……一生都在因为出身卑贱而备受打压。
再也不会有相爱的人,因为血统而躲躲藏藏,不敢把真心交给对方……
“孤需要一个人,他要足够忠诚,足够勇敢,他还要足够聪明。孤需要这样一个人打入燎国内部,为孤传递情报,成为灌入燎国和老士族腹内的毒药。”
“顾卿。你可愿为重华之股肱,隐忍负重吗?”
黄金台的雷霆闪电仿佛又一次在他心头抆亮。他睁着双眼,把所有生而为人的自私一一掐灭,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腹中。
是。
他是探子。
从他答应了君上请求的那一天起,他就再没有后路可以回头。
可是……
就像是上天怜悯他,就像是上天都觉得他这一生的苦楚里终该有一场甘甜。他虽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却听到墨熄紧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了一句:“我信你。”
“……”蓝眼睛茫然而冲钝地转动过来,愣愣地看着墨熄悲伤的脸庞。
“我永远都信你……再也不会离开你。”
顾茫知道自己该吃惊,该问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该问他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遭遇了些什么——可是或许是他的神识已经乱了,他最强烈的感受竟是潮涌般的委屈。
我信你。
叛国五年,归乡三年。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他梦里睡里都渴望着有人跟他说的这样一句话,可谁都没有跟他说过,谁都没有施舍过他这三个字。
直到今天。
这些年密探的生涯,终究是太苦太苦了。
顾茫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滚了下来,他哽咽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喉咙里都是血,他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嘴唇翕动着,瑟缩着、哆嗦着、无声地哭花了一张狼狈不堪的脸。
这是墨熄认识他那么久以来,第一次见顾茫哭得那么伤心无助。墨熄抬起自己血迹斑驳的手,抚摸着那张脸,他想要替顾茫将眼泪拭去,可是却笨拙地越摸越脏了。
墨熄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淌,他手指颤抖得厉害,他摩挲着顾茫柔软却冰凉的脸颊,他不抆了。他注视着顾茫,周围这么多人,他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愿顾了,他只垂着湿漉的长睫毛,只注视着这一个人。未几,他哑声道:“师兄,对不起,是我让你等了太久。”
“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把顾茫抱起来,手臂绕架在肩上——直到这时候周鹤才如梦初醒地喊住他——
“羲和君!”
“……”
“你知不知道顾茫是君上钦定的试炼体,他……”
墨熄没有让他说完,凤目蓦地抬起,眸眶是红透的。
“君上钦定了他很多事情。有的根本无人知晓。我现在只想知道君上他给你下达这个任务的时候他是否问心有愧。”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鹤转头厉令,“拦住他!”
墨熄是真的疯了。他没有再说什么,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掌心中映照出影影绰绰的蓝色光芒。江夜雪见状面色煞白:“墨熄!停下!!”
他怎么会停呢。
他和他的师兄之间,可是隔了八年的时光。
他如果轻易就停下了脚步,又该怎么追上那个八年前背着小小包袱,孤独踏歌远行的顾茫。
墨熄闭上眼睛,怒喝一声:“吞天!召来!!”
一道劲风卷地而起,幽蓝权杖蓦地在掌中显形,墨熄感到自己心口一阵皲裂刀绞般的剧痛,有鲜血从他唇角沁出——他的灵核开始崩裂开细细的痕缝,每一丝每一缕的术法都在对他的身体造成难以逆转的重创。
墨熄的眼眸被权杖的锋芒照亮,他催动灵力,吞天抽展开来,化作十尺有余比人更高的权杖,白柄金首太阳纹饰,内嵌的蓝宝石发出耀眼华光。
铮地一声鸣响!
完全状态下的吞天灵流力强悍震荡,只一点地,便震起灵力波流,有几个较弱的弟子竟直接被压迫地半跪在了地上。
“羲和君……”周鹤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你知不知道……机寮私斗,释放神武,你这是犯了军戒的!”
“参我吧。”权杖的蓝金色华光照在墨熄清俊而苍白,却异常决绝的脸庞上,“我等着。”
周鹤:“……”
江夜雪:“……墨熄……”
吞天是能在一招内伏屍百万的可怖神武,虽然无人信墨熄真的会拿它来对付重华的人,但这完全体的太阳锋芒权杖握在他手里就已经足够骇然了。别说是司术台,哪怕是高手云集的军机署也不会有人敢拦着他。
墨熄扫了一眼诺诺不敢上前的众人,紧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顾茫,他带着他,两个遍体鳞伤的人依偎扶持着,慢慢地走出了这血迹斑驳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