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对峙
李微笼着衣袖垂着眼帘立在正门中央牌匾之下。他的身后是重重闭锁的羲和府大门, 面前是先君御赐的镇邸石柱,上头用小篆刻满了墨家四代英烈的荣勳。
“李管家, 你这是翻了天了!你们羲和府难道要举府抗旨吗?!!”
“赵公, 您这是哪里的话啊。我不都和你解释过了吗?羲和君这会儿身体抱恙, 没有办法出来接王旨,等他状况稍好了,我立刻向他禀明圣意。您可千万别动怒,气坏了身子多不好。”
赵公简直怒发冲冠,指着李管家的鼻子骂道:“李微!你说谎也要有个度!今夜羲和君私闯司术台的事情已经捅上了天!他可是从周长老眼皮子底下把那个姓顾的叛贼给劫走的,你现在来说他身子骨不舒服,您是把谁当蠢材?!”
李微摸着鼻子:“咳,此事也是说来话长, 其中恐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一晚上, 神农台进府去了,梦泽公主进府去了,姜拂黎进府去了——怎么着, 这些人羲和君都能见,却唯独把王上派来的人挡在门外——什么道理?!”
李微一拍手:“哎呦喂您说的可太对了!您也发现了吧?进去的都是药宗修士, 全是给主上夜诊的, 主上他可病的不轻啊!”
“你——!”
正激烈争执着, 忽然“吱呀”一声, 府门开了。
墨熄站在大门之后,月色中央,抬起一双疲惫却依旧淩厉不减的凤眸, 冷冷看将出来。
李微实在已经拖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见墨熄出来,不由地立松了口气,忙趋避到一旁,垂首道:“主上。”
墨熄迈出门槛,嗓音低缓沉炽:“辛苦你了。下去吧。”
“是。”
李微退下了,墨熄走出来,目光顺着府邸台阶,自上而下俯看着赵公。赵公虽是君上身边最亲近的奴仆,备受君上信任,但地位尊卑仍摆在那里,更何况墨熄身上天然有着一股极冷冽的气质,他不开口,不笑的时候,这种气质几乎能让所有人感到万钧重的压力。
赵公方才的锋芒一下子便收敛了。
他低头行了个礼:“羲和君。”
墨熄没有吭声,微抬头,望着眼前的星夜,眸中闪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情绪。
赵公接着道:“君上请您——”
“君上贵体如何?”
赵公愣了一下。他想过墨熄的各种反应,坦然接受、怫然动怒、不遵从……却还是被墨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得噎了一下。
“梦泽说他前些日子旧疾复发,如今他怎样了。”
“……劳烦羲和君惦念,君上自有天佑,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行。那就好。”墨熄嵌着铁皮的军靴踩着地面,他走下台阶,淡淡道,“我随你进宫。”
王城深处。
朱雀殿。
这座寝殿是整个宫城内最暖的地方,宫殿不大,但皆用运自于极南之处烈火山的岩石斫就,殿内终年熏着驱寒香料,到处铺着厚织绒毯。每次寒疾发作的时候,君上都会选择在这里歇息,温养身体。
墨熄随着赵公来到朱雀殿外。赵公进去禀报了,而后笼着拂尘退出来,躬身对墨熄道:“羲和君,君上有请。”
墨熄迈进殿门——他一贯不喜欢来这座殿厅,因为朱雀殿的地毯铺的实在太厚了,只要一进门,他的脚掌就会深陷到柔软的垫子里,仿佛一只落入了泥淖的野兽,又像堕入蛛网的虫蛾,一股身不由己的感觉就会顺着脊骨森森然爬上来。再上乘的香薰都驱散不掉。
赵公将殿门合上,珠环翠绕的朱雀殿里流散着沉甸甸的香味,仿佛连空气都粘稠了,无法搅动。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朱雀殿的中央仍生着一盆炭火,熊熊烈焰烧得正旺。君上正侧坐在一张沉檀小榻上,裹着厚重的狐裘,垂着眼帘,转着掌心里的菩提天珠手串。他的脸色很差,很白,就连火光镀在他脸上也无法给他添上一星半点的精神。
听到动静,君上转动珠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一声叹息比纸还微薄:“羲和君,来啦。”
墨熄没有说话。
事实上从他看到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又过滔天的愤怒,想要立刻进宫质问君上诸多事情——可是顾茫一直未脱险情,他也无法抽身,直到姜拂黎兼程赶回开始替顾茫稳住了状况,他才终於能到宫里来,面对这个其实早已知道一切的男人。
而当他真的站在君上面前时,他的愤怒更深了,但却不再如初时那般剑拔弩张。他可以勉强压抑下自己怒火的爆发,盯着裹在狐裘里的那个君王。
君上道:“今夜找你前来,也无甚大事。只是周鹤方才禀奏了孤一件奇闻,孤觉得应当与羲和君同赏。羲和君有兴趣听一听吗?”
“……”
等了一会儿,不见墨熄回答,君上便兀自接了下去:“周鹤跟孤说,今日他在践行孤授任给他的黑魔试炼。正进行得好好的,外面就闯进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不顾他的劝阻,也全不把孤的命令看在眼里,一意孤行要带试炼体离开。甚至还违背训诫召唤神武,就差让司术台的修士血溅当场。”
“羲和君是不是觉得这个截胡之人乃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君上又转过一枚天珠,嗤笑道,“孤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直到周鹤告诉孤,救人的那位英雄——”
他缓然抬起眼来,虚弱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却寒锐至极。
“是你。”
两个字犹如从齿缝里截碎了道出来。君上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眉弓在眼窝处笼出浓重的阴影。君臣二人隔着燃烧着的炭盆相望,热气和熏烟上窜,彼此眼里的脸都被模糊得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