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慕容怜的回忆(下)
顾茫虽然跟着慕容怜的脚步往前走, 但他对於慕容怜要去看他这件事,是感到迷惑且意外的。
虽然他对慕容怜的记忆所剩无几, 但是他很清楚慕容怜从来都没有好言好语地对待过他, 更别提买了一盒点心去向他道歉了。
小孩子的爱恨情仇没那么复杂, 今天你推我一下,我记恨上了,但你若明天给我一串糖葫芦,之前的记恨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顾茫笃信自己绝对没有收到过慕容怜的那一盒糕点——如果他确实收到过,他和慕容怜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后来那般愁云惨澹。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一路跟着慕容怜,最后来到了林姨的小屋外。
林姨的房外栽种着一株桃花,此时正值花期, 开得风流稠艳。慕容怜在花树下站定了, 整了整衣冠,不尴不尬地轻咳了两声,确保自己摆足了少主的架子, 这才抬手准备敲门。
可指节还未触上门板,就听得里头传来了两个女人对话的声音。
“怎么摔成这个样子。”首先说话的女人音色威严, 充满着压迫力, 正是慕容怜母亲赵夫人的声音, “我让你带孩子, 你就是这么带的?”
慕容怜听到自己娘亲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些敬畏又吃惊的神色,本欲敲门的小拳头就放了下来。
接着, 林姨柔怯的声嗓就从门板后头传出:“……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看你不是大意,你是没有脑子。林姨,你在望舒府待着的这几年,我赵素素何曾欺辱过你?这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为何不来及时报我,难道是觉得我不会帮你?”
林姨忙道:“不,不是的。我没有……”
赵夫人却是冷哼一声:“何必解释。我知道你一贯恨我,全重华都当我是个妒妇小人,难道就你是个例外?”
“夫人……”
“不用再说了。”赵夫人严厉道,“孩子我带走。你自己做好你该做的活儿,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晃。”
林姨没有出声,但门板后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动静。
过了一会儿,赵夫人拔高了音调的嗓音刺透木板传了出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
林姨小声哀哀道:“夫人,求求您,您就把他留给我吧,您别看阿茫平日里总闹,他其实很怕生的,他在您那里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歇息……”
“我是生人吗?!”
“不是……”
“那为何他怕我?我是会吃了他还是会毒死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还不松手!你担心什么,我就算再不待见他,难道我会坑害他?”
“……”
“林姨,你清醒清醒,我是望舒府的当家,而他好歹是望舒家的种!”
死寂。
顾茫脑袋里嗡的一声闷响,简直炸开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谁是望舒家的孩子?
赵夫人……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在说什么??!
血流轰鸣声中,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可同样瞠目结舌的不仅是幻境里的顾茫,还有慕容怜。
慕容怜似乎想拔腿就跑,可是浑身就像被灌满了水银,动也动弹不得,在门口傻站着。
就这样和赵夫人撞了个正着。
“阿,阿娘……”
赵夫人是提溜着昏迷中的小顾茫出来的。她一眼瞧见慕容怜,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
“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怜苍白地抬起一张小脸来,惶惶然对着自己的母亲结巴:“我……我……”
但赵夫人自己问完之后就没有让慕容怜回答,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了一下手,止住了慕容怜的声音。而后立即掩上了房门,阻断了林姨的视线。
林姨:“夫人……”
“不许出来!”
“夫人……阿茫真的很胆小的……他总怕打扰到别人……”林姨尽管知道自己惹她厌了,却仍是怯生生却固执地,“您……您给他瞧了病,就别再让他留您那边了……我一定……”
“你给我闭嘴!”赵夫人猛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
赵夫人似乎并不想让林姨知道外面还站了个慕容怜,她压低秀眉,低声咬牙道:“过来。”
慕容怜呆立着没动。
“你给我过来!”
慕容怜还是回不过神,又惊又怕地仰头张望着自己的母亲。
“……”
赵夫人暗骂一声,干脆搙住他的衣襟,左手提着顾茫,右手拎着慕容怜,头也不回地返去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门,赵夫人就摒退所有侍奴,将顾茫往床上一丢,然后对慕容怜道:“你都听到了多少。”
慕容怜那时候才那么小,哪里经历这阵仗,吓得话也说不出,只睁大了眼睛,眸子里充盈满了惊惧的泪水。
“问你话呢。男子汉大丈夫的,两句话就哭,像什么样子!”
“我、我……”慕容怜手里还抱着那点心匣子,被母亲逼得急了,哇地一声就哭开了,“我不是阿娘生的吗?我是捡来的吗?”
赵夫人一时愕然。
慕容怜这一哭,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他一会儿看赵夫人,一会儿看床上昏迷的顾茫,最后竟有些要抽噎过气的意思。
赵夫人琢磨了一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她先是扶额,继而拍桌:“……慕容怜!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这般国色天香的人,怎会生出他那么难看的臭小子来?”
慕容怜的自恋和赵夫人简直是一脉相承,光凭这一点都可以断定慕容怜绝对就是赵夫人亲生的。
慕容怜抬起一只小手抹着眼泪,哽咽道:“那你刚刚还说……你还说他是……是……”
赵夫人眯起眼睛。
慕容怜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压力,声音轻弱下去,但仍是低低地说完了:“他是我们家的人……”
这一回赵夫人没有立刻说话了。
她走到慕容怜跟前,将他费力抱着的点心匣子拿过来,搁在了铺着金丝绣白鸟缎布的桌上。而后斟了壶花果茶,慢慢喝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