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问:“不拦着你,你就立刻去找岳钧天兴师问罪了,手刃仇敌了?”
慕容楚衣厉声道:“不行么?”
“你这样报了私仇,你母亲也好,你祖父也罢,能得到什么公道?慕容,你清楚最应当做的是将此事报於君上,岳钧天一己私欲伤及封地百姓,已属失德,事后隐瞒,又属欺君。那是两重大罪,君上不会纵容姑息。”
慕容楚衣红着眼眶瞪着他:“不会纵容姑息那会怎么样。会处他极刑?要他狗命?都不会。只会不痛不痒地罚上一罚,从此以后血债深仇一笔勾销。你以为我想不到。”
“另外,你也别和我说什么君上会按律法处置,”慕容楚衣冰冷道,“岳钧天强辱我生母的时候,律法在哪里?他杀害我家人的时候,律法在哪里?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半点律法的约束,到了我,我就得按着规矩走,是不是?”
墨熄望着他,半晌道:“好。”
“如果你不愿听我的,执意要去手刃报仇,你去吧。”说着往旁边一让,“我不拦你。”
“……”
“但是慕容,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岳钧天死了,你的仇是报了。但你一定也会被处以极刑。你或许觉得自己牺牲一些无所谓,可是岳辰晴呢?”
“对於岳辰晴而言,不管岳钧天再是令人不齿,那都是他的父亲。而你一直都是他敬仰的四舅。你杀了他父亲,然后你也因为这个原因被收押入狱,秋后问斩。你觉得岳辰晴会变成什么模样。”
慕容楚衣的眼神微黯,良久之后,他低沉道:“我从未将岳辰晴视作自己的外甥。他高兴还是痛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么。这么无情。”墨熄道,“那你在蝙蝠岛,又为何要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险,去救他性命。”
“我——”
墨熄道:“你和岳钧天私仇了断,岳家内乱崩散,岳辰晴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更何况除此之外……”
他顿了一下。
“除了岳辰晴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不希望你刀尖舔血。”
“你是说楚家当年那个幸存的小儿?”慕容楚衣抬眼道,“那你是想错了。他有妻有子,日子过得平静,我并无意去打破他的生活。我刀尖舔血不舔血,杀不杀岳钧天,都与他没有干系。”
“不。”墨熄却道,“我说的是另一个人。”
“……”慕容楚衣微有不解地看着他。
墨熄看了一眼墓碑,说道:“楚涟前辈的妹妹,当年被先望舒君救下。如今她虽已不在了,但她於这世上留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你的表兄弟。”
慕容楚衣怔了片刻,似乎一下子无法咀咽下这句话的意思,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凤目便微微睁大了。
“你应该听说过先望舒曾与一位临安来的姑娘相恋,却被岳钧天反复参奏为难,最后不得不散的旧闻。那个姑娘就是楚涟前辈的妹妹。”
慕容楚衣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她与先望舒……有个孩子?”
“是。”墨熄道,“其实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就不难想清楚为什么岳钧天当时竭力要污蔑她的身份,致使先望舒不能与她成亲。因为当初楚涟前辈虽然给她妹妹服下了忘忧散,但是忘忧散的效力并不一定是永久的。岳钧天唯恐有朝一日,楚涟的妹妹恢复了记忆,会把一切都公之於众。到那个时候有先望舒撑腰,他想做什么手脚蒙混过去,都不会那么容易。”
慕容楚衣:“……”
“楚涟前辈的妹妹,她的孩子……你的兄弟,他和你一样。三十年来形单影只……慕容先生,他是需要你的。”
“他也想认你。”
月色之下,这个平素里一贯是气华神流的男人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就连薄淡的嘴唇也瞧不出什么血色。
慕容楚衣说:“你又如何会知道……”
“一言难尽,但请你相信我不曾骗你。因为他的肩膀和你一样,和这碑上的印记一样。都有一道一模一样的莲瓣痕。”
慕容楚衣面色苍白至极,半晌道:“……他是谁?慕容怜?”
“不,是顾茫。”
“!”丝履轻动,禁不住愕然后退一步,慕容楚衣道,“他?他……怎么……怎么……”
墨熄道:“他不是叛臣,亦并非恶人。只是各种缘由极难解释,如今他身上的黑魔气息越来越重,若是再受崩溃打击,恐怕会神智尽失,彻底异化。我陪在他身边,虽能给与他支持,但你是他的血亲,有些东西是你能给,而我注定给不了的。”
慕容楚衣目光轻动,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让他自己都快绷断的心事,眼神极为复杂。
半晌他道:“他也随你来了临安吗?”
“是。”墨熄道,“……你若是愿意认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慕容,顾茫和谁都不一样,如果你觉得别人不需要你,我无法说什么。但他是需要的。”
“三十年了……你让他喊你一声哥吧。”
慕容楚衣蓦地阖上凤目,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沙哑地开口:“羲和君,我一向……不喜与人私交过密,更不知为何亲眷。更何况岳钧天之仇……”
墨熄道:“所以你宁愿失却兄弟,也要以自己的方式,报了三十年前的私怨么?”
慕容楚衣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良久之后,他终於松了口:“我可以见他一面。”
“但是,明日岳家的所有人都要去浑天洞祭祀,我与他相见,只能约於后天。”
墨熄心下微松,说:“好。我去与他说。”
见慕容楚衣没再推拒,墨熄又问:“那岳钧天……”
“你放心。”慕容楚衣垂眸,片刻后说道,“岳钧天的事……不管怎么样,我会等与顾茫见面之后,再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