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举兵谋反。意欲推翻重华王朝。
那一年,他率着数十万随扈,领着血魔兽净尘兵压母邦时,内心的狂傲与意气风发可想而知。一路上他设想着破城之后,举国跪拜,向他这个从前无人看得上的奴隶俯首称臣,哀哀乞求一条活路。
痛快。
到时候是容他们生,还是由他们死?花破暗懒得去预设这么多,这些人在他眼里就像秋后的衰草,并不是他会提前操心的东西。
令他在心里反复狎昵地构想着,思忖着,不知该如何安置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踩过的第一级台阶——修真学宫的宫主沉棠。
贬黜他为庶人?
不不不,不够意思。
由他继续在宫里教书?
太过乏味。
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关入牢狱之中?
……可为什么呢?沉棠到底是对他极好的,从未有仇,何必关他入牢笼。
但只要一想到把沉棠关起来,花破暗便感到一阵兴奋,令他舔着嘴唇,眸光发亮。他彼时并不知道这种冲动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征服重华的巨大快感里,有很多一部分,是因为他可以摆布沉宫主。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着,喜悦就写在他年轻张狂的脸上。
是最后的收盘了。
今日之后,何人再敢螳臂当车?
——
可这盘棋,他预设了千万种结局,唯独没有预想过沉棠的选择。
花破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这最后一局还未开场,沉棠便就在他眼前,用那双曾经替他抆过汗的手,终结了他最得意的血魔之兽的性命。
那个人,用那双曾经笑着看着他的眼,冰冷地遥望他。用那曾经温柔为他解释术法的嗓音,狠戾至极地告诉他。
“一切都结束了。花破暗,你的野心只能到此为止。”
你的野心。
你的图谋。
你的一切……包括你邪佞不堪的妄想。
都只能到此为止。
你是我纵出的恶魔,我没有看清你卑劣的嘴脸,以至於血流漂杵,国将不复。那么我此刻便以罪人之身,阻你不得再践踏重华一步。
我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
我只觉得,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笑着喊我师尊,那恭谦温良的模样——才是人世间最可怖的噩梦。
那一天,人们只瞧见沉棠以身殉魔,却没有听到沉棠在消散前,最后问花破暗的那一番话。
他说:“花破暗,你拜我为师这么久,我扪心自问,未曾有一天薄待於你。”
“……”
“我那么多年的尊重与真心,没想到……换来的……是你这样的回报……”
花破暗在法术相碰的激烈涡流里,看着沉棠一点一点破碎的身影。
“花破暗……”沉棠盯着他,沙哑道,“你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利用了我这么长时间……这些年里,我问你——你可曾有一瞬,想过回头,感到后悔?”
好像有什么堵在花破暗的喉咙口,他看着沉棠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对他充满了鼓励,充满了期盼,从来没有过半点歧视与猜忌的眼睛……那种苦涩就一直堵着,直到沉棠最后散成了灰,那个沉棠想听的答案,他仍是不曾说出来。
沉棠故去了。
花破暗是个权谋家,野心家,他自认为感情对他而言绝非最重要的,可是他仍是在沉棠死后,变得异常的疯魔而且变态。
幸好沉棠以身殉魔时,最终并没有直接说出“我后悔当初在君上面前替你这个恶鬼求了情”,可能是来不及说,可能是他想等花破暗的那个回答,但不管怎么样——万幸。
不然花破暗或许会更疯。他已经够疯了。
沉棠身死,血魔兽封印,燎国兵败。
这是世人所知的那一战的结局。
可无人知晓的是,在花破暗撤兵回燎之后,在大燎的深宫中,他一直被梦魇所缠身。几乎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梦到大决战那一天,沉棠看着他,在化弥於尘埃前,问他——
“这么多年,你可曾有一瞬,想过回头,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