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千秋 梦溪石 4726 字 1个月前

赵持盈双手向前,拈出太极两仪的纹印,修长手指变化万端,煞是好看,但卢峰却忽然脸色大变,只因他的长剑非但无法再前进半分,反而被赵持盈素手搅弄,悉数碎裂炸开!

「啊!」他惨叫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飞身后退,撞上身后墙壁,周身大穴随之被点住。

那头沈峤也将阮海楼败於剑下,后者一只手的手筋被斩断,坐在地上面色灰白,沈峤的剑则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局底定。

卢峰、阮海楼、蒲安密这三人一旦落败受制,其余人等也就不足为虑,碧霞宗剩余的弟子们有了主心骨,很快便将局势稳定下来,东洲派等人悉数被擒,然而看着血流遍地,门中弟子十去七八的景象,任何一个人心中都没有获胜的喜悦,只有沉重与疲惫。

赵持盈望向卢峰:「卢长老,我知道你昔年与阮海楼交情不错,可仅仅是因为如此,你就能够下得了狠心,将本门弟子的性命置於不顾,勾结外人,毁碧霞宗於一旦吗?」

卢峰冷笑,梗着脖子:「你多年不问宗门事务,一心闭关修炼,这个宗主你又几曾当得称职过,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岳昆池武功不济,管事能力又平平,碧霞宗如今早已风光不再,沦落为二三流门派,若不再行霹雳手段加以改革,只怕没过几年,这个门派就要从世上消失了!阮师兄原本就是我门弟子,如今又有高句丽王女婿的身份,缘何不能领导碧霞宗重振雄风?!你倒是会捡便宜,别人在这里厮杀半天,性命都丢了,最后关头你就出来收拾残局,不愧是掌门,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持盈摇摇头,并不与他争辩,只让范元白等人将他先押下去,又对阮海楼道:「阮海楼,今日所作所为,你已欠下我碧霞宗血债,我要杀你,你有什么话可说?」

阮海楼注目赵持盈:「我方才听岳昆池说,惠乐山临死前,曾说了与我有关的话。」

赵持盈:「不错,师父临终之前,将从前的事情,都一一告诉我们了。」

阮海楼冷冷道:「他说了什么,怕又是说我贪心不足,辜负他一片好心罢?」

赵持盈摇了摇头,缓缓道:「师父说,当年所有师兄弟中,他与你感情最为要好,那时候,碧霞宗新一代英才辈出,所有人都认为,宗门会在你们手中振兴,其中又以先师与你最为优秀,师祖一直举棋不定,不知道要将掌门之位交付给谁。」

「掌门角逐异常激烈,师祖等人设下不少考题,都被你们一一化解,据说其中一场考核,是让你们分别从不同地方赶到长安汇合,先到者为胜,当时因为四处打仗,途中艰险异常,困难重重,先师在义州病倒,而你正好也途径义州,为了照顾先师,你耽误了行程,最后先到的反而不是你们,而是另外一位弟子。」

随着她的话,阮海楼仿佛也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不错,他性子从小倔强,不肯服输,怎么都要赌一口气,当时若非病得很重,根本起不来,是绝不肯耽误行程的,我不能眼睁睁放任他一个人在客栈里。」

赵持盈:「先师说,他从小好胜心强,对输赢极为执着,是你处处让着他,他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多谢你。」

阮海楼冷笑起来:「我不需要他的谢意!他倒会在你们面前当好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想必也诸多伪饰!」

赵持盈没有理会他的愤恨语气,兀自道:「掌门之位的争夺和考验越来越激烈,先师一心求胜,乃至忽略了昔日同门情谊,用了些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

岳昆池忍不住喝道:「师妹!」

赵持盈平静道:「这些都是师尊临终前与我们说的,你当时也听见了,我现在不过是如实转达。」

岳昆池:「可是……」

为尊者讳的想法根深蒂固,让他怎么也没法说出已逝师父的坏话。

赵持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相不会因为年岁久远而消失,它永远在那里,师父当年犯下的错误,间接导致碧霞宗出现今日局面,我等身为弟子,理应承担起后果,这也是师父临终前的心愿。」

旁边范元白等人都听得呆住了。

这段隐秘而少有人知的往事,终结於那个混乱的夜晚,赵持盈岳昆池当年也不过是年轻弟子,未能窥见其中内情,更不要说当时还没入门的范元白等人了。

她对阮海楼道:「师父对你说,你能力比他强,理应继承掌门之位,他不再参与角逐,你不疑有他,与师父喝了个酩酊大醉,醒来时身旁却躺着师祖的小女儿,师祖认为你酒后乱性,不堪大用,你百口莫辩,想让师父出面帮你证明,师父却反过来指证你。后来师父临终前说,当时他故意灌醉你,又知道师祖的女儿暗自倾慕你,所以与她合谋上演了一出戏,骗过了师祖和其他人,谁知你性情刚烈,一怒之下竟与师祖发生冲突,愤而出走……」

阮海楼惨笑:「不错,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最信任的人,竟然暗中算计我,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持盈:「因为此事,门中人心逐渐离散,你走后不久,竺师叔也跟着离开了,原本就日薄西山的门派越发衰微,师祖将掌门之位传给师父,师父一直耿耿于怀,临终前特地将真相告诉我们,并与我们说,如果日后你还回来,一定要向你转告一声,他欠了你半辈子的不是。」

阮海楼脸色惨白,露出古怪的笑容:「欠我?他若是欠我,为何自己不出现,为何要让你来说!」

他的表情转而凶狠:「他是不是还没死!其实他一直都躲在暗处偷看,对罢?你去叫他出来,去把惠乐山叫出来!」

赵持盈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因着这件事,师父半生愧疚,心病难除,以致早逝。」

阮海楼摇摇头:「不可能,他那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早死!」

赵持盈叹了口气:「只怕连师父都没有想到,他早年欠你的,今日却要用大半碧霞宗弟子的血来偿还,一笔归一笔,这一笔账,我今日也会与你算个清楚。」

阮海楼却恍若未闻:「我不信他死了,他的墓在哪里?」

岳昆池再也忍不住了:「碧霞宗历代宗主死后,遗体焚烧成灰,扬洒泰山诸峰,只有牌位被供奉在祖师楼,你难道是当异族人当久了,连这也不记得了?」

阮海楼缓缓合上眼,半晌,两行泪水夺目而出,再无言语。

赵持盈对范元白等人交代:「你们先包紮一下,然后四处察看还有无本门弟子存活,再将这些人分开关押起来,择日再行处置。」

范元白他们连忙应是。

蒲安密忍不住出声:「我师尊昆邪不日便会上山来拜会宗主,还请宗主将我放开,有话好说。」

赵持盈奇道:「昆邪是何人?」

她闭关已久,竟连昆邪之名也不曾听过。

蒲安密:「我师乃突厥左贤王,突厥上师狐鹿估之徒,曾败玄都山掌教,」他顿了顿,看了沈峤一眼,「喔,就是这位沈掌教,沈道长。」

赵持盈蹙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昆池忍着伤势,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一下,又对赵持盈道:「这次多亏了沈道长,否则在你赶来之前,局面早已失控。」

赵持盈点点头,朝沈峤行礼:「多谢沈道长援手,大恩大德,我碧霞宗上下铭记於心。」

沈峤:「赵宗主不必客气。」

赵持盈:「如今要解决的事情太多,沈道长若无要事,能否先在敝宗落脚歇息一二,容我先处理一下其他事情,再向您请教。」

经此一役,碧霞宗元气大伤,别说普通弟子,就是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也只剩下一个范元白,一个周夜雪,就算他们,现在也都各有伤势,更不必说余者屍横遍地,令人唏嘘。

即便这些弟子的屍首要一一收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峤表示理解:「我会在此叨扰数日,等赵宗主处理完要事,再详谈也无妨。」

蒲安密不甘被冷落,正要说话,赵持盈手中剑鞘脱手而出,直接点在对方的穴道上,成功让他闭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沈峤能插手的,他带着十五来到客房,没人能招待他们,他总不好让赵持盈堂堂一个掌门来端茶递水,於是弟子服其劳,勤快的小十五跑进跑出,很快给沈峤烧了热水,又去灶房要来一碟糕点。

沈峤哭笑不得,拉着他坐下:「我不饿,你自己吃。」

十五不肯坐:「我也不饿,沈师方才跟人打架肯定累得很,我给您捏捏肩膀!」

沈峤按住他的手:「十五,你是不是在害怕?」

十五一愣,嗫嚅:「没,没有啊!」

沈峤摸了摸他的头:「我眼睛不好,可心还没瞎,你在怕什么,是不是怕我不要你?」

十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半天不说话,许久才道:「我不该这样,师父让我来碧霞宗,现在到了,我该高兴才是,可一想到您就要离开了,我心里就很难过。」

沈峤笑叹:「傻孩子!」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

不及细想,沈峤带上十五出门去看。

二人一路循声来到后山处,后院离后山本就不远,旁边就是碧霞宗的藏书阁和祖师楼。

只听得赵持盈厉声道:「阮海楼,你想做什么!」

她本是一个极为冷静的女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方才处理事情就给沈峤留下深刻印象,此时却不知出了什么事,竟能让她再也无法维持镇定,连声调都变了。

沈峤与十五赶到时,便见阮海楼站在悬崖处背对着他们,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块木牌。

山风呼啸,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衣袍飘舞,猎猎作响。

岳昆池气得脸色青白交加,眼看又要吐血:「姓阮的,你放下师尊的牌位!」

阮海楼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低头对怀中物事道:「惠乐山,你欠我半生,却早早以死逃避,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杀你门中弟子无数,你这下怕又要恨极我了罢,没关系,我这就以命相偿,可你欠我的那半生,又要如何还我!」

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蕴含无限惨澹。

「惠乐山,你好狠,我可真恨你啊!」

说罢一跃而下!

「啊!」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发出的声音,所有人俱看着这一幕,神色震惊,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