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那你想找谁?你想去吐谷浑王城参加蟠龙会?你想救晏无师?」
她生性冰雪聪明,自然很快就能猜出沈峤的来意。
见沈峤不答,白茸叹了口气:「沈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晏无师固然武功绝顶,天下少有人能敌,但在当世五大高手的围攻下,他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断无生还之理?再说他那样对你,你为何还能不计前嫌,别说是人,就算一只小猫小狗,也会记住再三伤害自己的人,下回再也不敢靠近罢?你对他用情当真就如此之深么?」
沈峤蹙眉:「为何一定要有情才能去救?」
白茸:「既然无情,又何苦搭上自己一条命?你现在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五,不说是你,晏无师不行,我师尊不行,就是祈凤阁再生也不行,九月初九蟠龙会,但围杀之日却是初八,今日已是初五,就算你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见沈峤默然不语,她向来带笑的容颜难得也多了几分嗔意:「难道你就不明白,我不想看着你了去送死!」
白茸对他有好感,沈峤不是木头,自然能感觉得到。
像白茸这样事事利己的性子,她不可能因为喜欢沈峤而为他付出性命或者叛离师门,她甚至也不会为了沈峤忤逆师长,在力所能及,不伤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她愿意为沈峤提供一点方便,帮点举手之劳,这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殊为难得的事情了。
但她并不理解沈峤,沈峤也无意多作解释,他不想让白茸误会,两人若从一开始就泾渭分明,对她反而是好事。
「多谢你的劝告,但我还是得去。」他注目白茸,「合欢宗在外人看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但於你而言,却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白茸:「说到底,你还是瞧不上我这样的妖女。」
沈峤摇摇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知你不甘於只当合欢宗内一个普通的弟子,我也无权要求你,只望你多多珍重,不要变成霍西京或桑景行那样的人,你与他们不同。」
一句「你与他们不同」,让白茸忽然觉得眼眶酸胀,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嫣然笑道:「那你可以时时在我身边看住我,督促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呀!」
「对不住。」沈峤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离开。
白茸顿足:「沈峤!」
然而天阔虹影,渺渺如鸿,足下无尘,对方转眼便已在几丈之外,道袍广袖飘摇,渐行渐远,终不再回头。
……
吐谷浑王城,伏俟城,九月初八。
西域终年多风沙而少雨,但今年却有些稀奇,入秋之后,连着多天细雨连绵,常年蒙尘的王城建筑仿佛都变得焕然一新。
受中原文化影响,吐谷浑贵族王公说汉文用汉字,甚至汉家衣裳也大行其道,加上蟠龙会将近,城中多了许多中原人士,乍看上去就像回到长安。
城外有一避雨亭,名曰阴阳亭,不知何年何月所建,只因左山右水,亭子正好处於山水之间,恰如阴阳分界。
亭子仿中原风格而建,只在飞檐亭角细微处可见异域风情,因年岁久远,连阴阳亭三个字都已经剥落许多,黑色颜料之下,露出属於木头的原本色泽。
晏无师在亭中负手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目光望向亭外,姿态颇为悠闲,像是在赏雨,又像是在等人。
远远的,润草湿木之间,出现一个人。
那人一身缁衣,脑袋上半丝头发也无,脸庞俊美之极,眼角却隐现风霜,他一手撑伞,正缓步朝这里走过来。
「阿弥陀佛,晏宗主别来无恙?」
他的声调一如闲话家常,却清晰入耳,不因距离而半点减弱。
晏无师淡淡道:「出云寺一别,你头发还是长不出半根,可见平日劳神苦思,过得很是烦闷啊,当个安安分分的和尚,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听出话语里刁钻刻薄的讽刺,雪庭禅师微微苦笑:「晏宗主还是这样说话不饶人!」
晏无师:「约我的是段文鸯,为何出现的却是你,莫非堂堂前周国国师,也自甘堕落,与突厥人勾结在一块了?」
雪庭禅师:「晏宗主重出江湖,便搅得江湖天下腥风血雨,不得安宁,依贫僧看,你还是寻个地方,专心参悟武功来得好,以免在你手中,造出更多杀孽。」
晏无师哈哈大笑:「我素来最讨厌你这秃驴满口佛理,你今日倒学聪明了,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好!」
雪庭禅师低眉敛目:「佛有劝人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对屡教不改之人,却也有金刚雷霆之威,对待晏宗主这样的人,佛理说尽又有何用?只能以武屈之,以杀止杀。」
晏无师:「让我来猜猜,你与段文鸯相约过来围杀我的原因,宇文邕不肯重用佛门,你便派人向突厥渗透,日复一日,引得佗钵可汗也信奉佛教,但突厥人本性如狼似虎,佛门终究影响有限,你没有办法,只能将注意力放回北周。」
「宇文邕对佛门忌惮颇深,就算你灭了浣月宗,他也不会重用佛门,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杀了我,然后再杀宇文邕,拥立太子宇文贇登基。宇文贇与其父不同,他对佛门好感甚深,也不枉你这些年一直在他左右吹风,只要他掌了权,佛门在北周就又能恢复往日风光了。」
雪庭禅师口喧佛号:「宇文邕杀伐太重,劳民伤财,非明君所为,对齐一战,更是举国劳心劳力,百姓冲早不堪重负。」
晏无师饶有兴致:「这么说,你觉得太子宇文贇才是明君了?」
雪庭禅师只道:「太子佛根深厚,佛心通透,与佛有缘。」
晏无师悠悠一笑:「宇文贇那个样子,你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不容易,不就是想杀我吗,放马过来,段文鸯呢,让他滚出来!」
伴随着他话音方落,半空传来朗朗一笑:「晏宗主如此狂傲,就没想过今日有可能是自己的死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