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番外6
柳敬言虽为太后,却不是养在深闺不知外事的妇人,她出身显赫,早年又拜入临川学宫门下,这些年临川学宫在南朝地位稳如泰山,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柳敬言的功劳。
当初宇文庆等人前来南朝递结盟文书时,晏无师曾与汝鄢克惠交过一回手,当时柳敬言正好微服出宫,自然认得沈晏二人。
她正忙於帮皇帝处理朝政,冷不防听说皇帝召见了一干道士,当即便过来干涉。
沈峤顺水推舟混进来,只是为了见见陈叔宝,并无不轨意图,但当面被识破身份,总还是有些尴尬的。
「贫道此来,并无恶意,唐突之处,万望见谅。」
他还愿意解释一句,晏无师却接也不接话,兀自坐着,面色自在,似乎对他而言,富丽皇宫与简陋寒舍并无不同。
柳敬言可以对陈主摆脸色,却不能对沈晏二人不假辞色,她非但没有变色,还温和柔善,以一国太后之尊向沈峤还礼:「沈道尊客气了,道尊肯百忙之中拨冗对小儿指点,乃小儿之幸。」
若以「掌教」称呼沈峤,一方面显得陈国招呼不周,另一方面,沈峤与晏无师坐在这里,陈国却毫无防备,说出来未免尴尬,所以柳敬言称呼「道尊」,则表示对沈峤个人的尊重,十分明智。
她又对晏无师道:「晏宗主一代宗师,身份不凡,沈道尊德高望重,人所景仰,我儿有眼不识泰山,未能以重礼相待,以致怠慢二位,还请贵客勿怪,我愿代他赔礼。」
众人见堂堂一国太后,对晏无师与沈峤客客气气,已是惊诧不小,又听得二人身份,更是万分吃惊,其中更以陈叔宝为最。
他此时如何不知,自己是给蒙骗了,当即怒气上涌,面色潮红:「此等隐瞒身份,欺君罔上的宵小之徒,母后何以待他们如此客气,左右金吾卫何在,还不给朕拿下!」
柳敬言变色怒斥:「谁人敢动!」
皇帝与太后的命令相悖,侍卫面面相觑,左右为难,那些刚刚踏出半步的,脚就那么顿在半空,好不尴尬。
晏无师哂笑一声,长身而起:「柳太后果决不逊男子,难怪本座曾听说临川学宫上一代宫主曾想将衣钵传给你,可惜你后来嫁入宫闱,方才让汝鄢克惠得了便宜,如今看来,当初若由你继承临川学宫,说不定今日临川学宫早已将影响遍布大江南北,甚至渗透北朝,力压佛道了,何至於还在南朝裹足不前!」
明知这是挑拨之言,柳敬言依旧面色不变,还微微一笑:「多谢晏宗主抬爱,汝鄢师兄武功比我高,在学问上也比我好,理应继承宫主之位,将儒门发扬光大,我已命人在别殿另辟一席酒肴,二位若不嫌弃,能否稍移尊驾,好让我亲自招待。」
柳敬言有礼有节,并未倚仗身份盛气淩人,更未指责他们冒充身份入宫,沈峤自不愿令对方难堪,未等晏无师说出什么难听话,便道:「那就有劳太后了。」
陈主腾地起身:「母后,这二人视皇宫为自家庭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可轻易放走!」
晏无师看也不看他一眼,却是对柳敬言笑道:「陈朝先帝陈顼,本座也曾见过一面,进退有据,不失为守成之主,怎么父母俱是人中龙凤,生出来的儿子却不过尔尔,可见虎父无犬子一说,实在不足为信!」
陈叔宝堂堂天子,何曾被人这样当面数落过,当即便勃然大怒:「放肆,左右还不将他们拿下!」
皇帝二度发话,左右侍卫未敢再犹豫,当即便手持枪戟团团围上前来。
那些原本坐在沈峤晏无师旁边的道士,见状哪里还敢凑上前被人当做乱贼,赶紧纷纷躲避,生怕殃及池鱼。
谁知眼前一花,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些冲着沈峤晏无师二人而去的侍卫,转眼已经悉数往后跌倒在地,刀枪剑戟触地响动,痛呼声此起彼伏,再看沈晏二人,纹丝未动,行止从容,连袖子都不曾振动一下。
柳敬言实在看不下去,冷声道:「陛下身体未愈,理应多加休养,怎能再听伤神的话,来人,将这些道士送出宫去!」
她本想说「逐出宫」的,转念一想沈峤也是道士,为免对方误会,才更客气一些。
陈叔宝这才发现自己所以为的精兵勇将,在这些江湖高手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他自幼师从汝鄢克惠,但作为未来的皇帝,没有人认为他应该学习武功,成为江湖高手,而比起武功,陈叔宝也对琴棋书画更感兴趣,以至於他周围虽然有许多武学高人,却与江湖半点不涉。
然而这个曾经看起来很遥远的江湖,现在似乎却变得很近。
他看着母亲将道士驱逐,又将沈峤晏无师二人请走,后者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而他母亲,也从头到尾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这个皇帝的尊严视如无物。
「陛下,您要不要回承香殿?」内侍近前来,怯生生问。
陈叔宝看了他一眼:「回去,怎么不回,你敢违抗太后?」
内侍不敢说话。
陈叔宝:「去拿酒来,朕要编舞写词,没酒写不出来!」
内侍为难:「可太后那边……」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陈叔宝正瞪着他:「你是朕的人,还是太后的人,真要这么忠心,去太后那儿听差岂非更好!」
内侍连称不敢,赶紧退去找酒。
另外一边柳敬言将二人迎至别殿,美酒佳肴早已备好,她将左右挥退,侍女略有冲疑,柳敬言一笑:「不必如此,以晏宗主沈道尊的武功,想要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何必等到现在,不要枉做小人,下去罢!」
待闲人退尽,柳敬言道:「我儿无状,让两位见笑,不知二位入宫有何要事,若是我这一介妇人也能办到的,但讲无妨,我定会尽力相助。」
沈峤:「贫道的确自北方游历而来,客居於白门观,正好遇上陛下征召道人入宫,贫道一时好奇,便随同入宫,仅此而已,太后不必多虑,我等并无恶意。」
柳敬言略有意外,在她想来,这二人身份非同等闲,入宫自然必有目的。
「如此说来,晏宗主也是如此?」
晏无师道:「我若想杀陈叔宝,就不必等到现在。」
柳敬言也是微微一笑:「别人说这句话,我未必相信,但晏宗主的话,我却深信不疑,试问当今天下,谁能与晏宗主匹敌,听闻半步峰上,晏宗主打赢狐鹿估,此乃中原之盛事,我深感钦佩,深恨身份所限,未能亲眼目睹,眼下有幸得见晏宗主,当以此酒相敬。」
她见晏无师举起杯子,虽然没有喝,但也表明态度,不由放下心来。
沈峤:「方才那些道士,虽然典籍不精,才学不足,但毕竟没有伤天害理之举,只因对仰慕天颜,方才入宫觐见,还请太后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他们一次,勿伤其性命。」
柳敬言:「此事全因皇帝而起,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并不会做迁怒之举,沈道尊放心便是。」
她叹了口气:「皇帝诞于深宫,从未经历过风雨,是以贪恋富贵享乐,於国事却兴趣平平,我与先帝也始料未及,此番实让二位见笑了。」
对方如此明理通达,沈峤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安慰道:「陛下才华横溢,只因年轻气盛,方才不肯将心思放在正道上,若能得人引导,必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话显然也说到柳敬言心坎上去了,她黯然道:「若留在皇帝身边的,是沈道尊这样的人,我又有何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