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两年之前,他死了。”楚长酩淡淡说。
他们站在城际飞艇的车厢一角,离窗户不远。楚长酩的脸上被光线照耀着,显得格外俊秀而温柔。
凯尔默意识到,楚长酩一定很喜欢他的那个恋人。
他心中升起了嫉妒和庆幸。幸亏那个人已经死了,他这么恶毒地想着,然后又忍不住想,为什么不是他这么早和楚长酩相遇呢?
“他死之后,我有段时间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好像他的屍体又出现在我面前一样,尤其是肉,看都不能看到。”
这么说着的时候,楚长酩仿佛又看到了谢否然的屍体。
不,不是屍体,是零碎的肉块。
不是只有皮肉和骨头,还有谢否然出门时穿的衣服的面料。还有……那堆肉的上面,放着谢否然无名指上的戒指。
楚长酩永远都忘不了,阳光照在那枚戒指上,然后冰冷的反光打在他的脸上、眼睛里,还有心里。他几乎一瞬间就落下泪来,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因为悲伤,还仅仅是因为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堆肉最后不是楚长酩处理的。他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浑身冰冷地被他朋友拖回卧室,在床上躺了一天才起来,去张罗谢否然的葬礼。
他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谢否然安顿得好好的,然后着手去为他复仇。
复仇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好像所有的道德、准则都不见了,好像只剩下炽烈的仇恨和愤怒的火焰在灵魂里燃烧着。
他本来准备复仇完就自杀的,结果在那群人渣审判开庭的前一天,他梦见了谢否然。
谢否然依旧是那副样子,穿着笔挺的正装,明明眉眼冷淡又疏离,可看见楚长酩的时候,目光又像是突然一下子就解冻了,像是冻起来的水塘又变成了一池春水,柔软又甜蜜。
“阿酩。”他叫他,“我爱你。”
楚长酩笑得泪流满面。他想这绝对不是谢否然,谢否然那个冰山,宁愿早起一个小时,安安静静地给他做完早饭再出门,也绝对不会把情情爱爱的词挂在嘴边。
可他还是……还是沉浸在这梦幻的欣喜之中。
审判结束,仇人们要么终身监禁、要么直接死刑。楚长酩的朋友和家人担心他,生怕他也随着这群人渣一起失去了生命。
但楚长酩没有。
他不能死,他不想忘记谢否然。
他安排好了国内的一切,然后潇洒地出了国,拖着个行李箱就开始环球旅行。
他想到当时的心态,连自己都忍不住莞尔。
他继续给凯尔默说着自己曾经的故事:“我家里人担心我,觉得我厌食,又担心我厌世,就给我找营养师和心理医生。”
楚长酩这算是掏心掏肺地说着自己当初的经历,但凯尔默是个阴郁的听众。他一方面为自己接近楚长酩的内心而感到兴奋和激动,一方面又心疼於楚长酩的遭遇,恨不得他立刻忘掉这段遭遇。
这几天,凯尔默每天都要去歌女的据点给查勒抽血,歌女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自由进去,而自己的人又因为身份的原因不能随便外出,因此到最后,这个半监视半引路的任务,就落到了楚长酩的身上。因此,楚长酩几乎每天都在和凯尔默在路途上进行着交谈。
楚长酩现在,就像是谈性起来了一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谈论着自己的私事。
他憋得太久,难得遇到一个局外人,很想说出来。就像是他曾经给杂志供稿——他向世人说出他的故事。
他继续说:“我那时候瘦得不成样子,医生就说我再这样下去不行,就给我打葡萄糖。”他顿了顿,忽然就想起了查勒刚才的举动,或许这一点也引起了他的回忆吧,“我不喜欢打针,就慢慢养成了吃糖的习惯——其实没什么用,又没设么能量,吃多了说不定对身体反而不好——但就是一个心理安慰。”
凯尔默沉默地听着。他总觉得这样的过去不符合眼前这个俊秀温郎的青年,但可能是从窗户洒落下来的阳光太过温柔,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显得细腻了起来。他不想打断他,所以就只能听着。
“有段时间我越想他,就吃得越多。后来压力大了也会不自觉想吃。说起来也很不好意思,可能也是因为,那种甜蜜的糖分,会让我想到曾经……”他轻微地顿了一下,“他还活着的时候。”
凯尔默笑了一下,语气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和缓:“你很爱他。”
楚长酩也笑了笑:“对啊。”
凯尔默看着他的笑,心想,你是个深情的人。
对於焚宙星系的alpha来说,这多难得。
大多数alpha正如诺里斯三世那样游戏人间,像花蝴蝶一样在一众omega之间游走。
人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关系。Omega也好,alpha也好,他们都习惯了这样。
凯尔默想到刚才查勒打量的目光——是,连这位声名远扬的、凶残的星盗都是这样。
楚长酩看不出来凯尔默的打算,查勒还看不出来吗?他只是不说出来,他沉默地选择了放任凯尔默的举动。
焚宙星系的omega,在本性上、在基因链上,就是如此的忠诚於他的alpha。或者说,育种者,即便是身为alpha的育种者,对他的配种者,就是如此无底线地退让着。
——但是他不一样。凯尔默这么想着。他想要把这份深情攫取到自己的手中。
谁都夺不走。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眸中一片暗沉。
他轻轻地喘息着,感觉他正颤颤巍巍地站在欲望的深渊边上,漆黑的潮水正一波一波拍打着他的脚踝。
楚长酩没怎么注意到他的神情,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对谢否然的回忆中。
上辈子最后那几年,自然是极为痛苦的。但痛苦到了麻木的状态,也就慢慢习惯了。
他并非是责怪谢否然,只是有点遗憾。
他和谢否然明明还那么年轻,却已经相隔在时间的此端和彼端,永远都不可能再相逢了。
他慢慢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城际飞艇到站了。他们下了车,然后往凯尔默的私人实验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