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离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昏迷之后不久,韩子绪就因为文煞做事过於狠绝而与之起了争执。
文煞本就因为林信一事怒火难消,又想到韩子绪本也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之一,但现在莫离出了事却只会对他百般责怪。
两人一言不合,竟就在这偌大的偏殿中动起手来。
掌风交错而过,被怒气冲晕了头脑的二人几乎将除了莫离睡躺的床榻之外的一切摆设都毁坏殆尽。
就在那狼借与血污混杂之时,在混乱中争斗的二人,却发现那躺在床上的莫离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淡光。
那光芒越来越强,随之而来的,是莫离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实体的存在感,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怪事,黑白二人心神俱裂,也顾不得其他,齐齐俯到莫离床前叫唤起莫离的名字来。
韩子绪与文煞的急切呼喊在耳边不断地回响——那是一种犹如濒死野兽般发出的绝望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子在变透明,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文煞气急败坏的声音。
「离儿,你是怎么了?难道你说的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是真正存在的吗?你要回去吗?你要抛下我了吗?」
那是韩子绪悲痛欲绝的声音。
可能是马上就要离开他们了。
对於与这两个男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孽缘,到了今日今时,也终於可以彻底斩断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他终於要离开了,真正地、没有一丝牵挂地离开了。
而这里的一切,马上就要成为他记忆中的虚无了。
再多的爱恨情仇,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莫离忽然释然了。
因为眼睛看不见,莫离便抬起了一只手轻唤了一声。
「韩子绪……」
手掌即刻被一股熟悉的温暖包裹起来。
「离儿,离儿,我在这儿……」
那个记忆中向来冷静坚强的男人再也不复存在,那低沉的声线在剧烈地颤抖着,彷佛在极力压抑着早已变了调子的哭腔。
莫离的手背上,落下点点温热的水滴。
韩子绪,你是哭了吗?
原来,就是高傲自私如你,也会有为别人落泪的一天啊!
忽然忆起在许久之前,当自己知道被所爱之人下了那名为醍醐丝的毒时,那种被背叛的伤痛至今还在心中蜿蜒不去。
如今,自己终於可以得到解脱了。
「离儿,你别走……」
「你留下来,我一定不再缠着你,一定……」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感觉韩子绪的脸贴上了自己的手心,那脸上润湿的泪痕,莫离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咳咳……」
「丑奴……我只想和你说……」
「离儿你说,我听着,我听着!」
韩子绪急道。
莫离淡然地笑笑。
「其实,你当时没必要给我下那醍醐丝……」
「只要你如实相告……我那水晶吊坠,虽是父母遗物……我也会送给你的……」
听言,韩子绪本已绷到了极点的神智彻底崩溃。
只见他哭哭笑笑,语无伦次,便真如人发了疯一般。
想到自己因自幼受那狠毒女人的教导,早就不会相信这个充斥着利益纷争的世界里会有人能无条件地真心真意对你好。
每个人,只不过是在利用与被利用之间不断地转换着角色而已。
所以即使当初的丑奴是这样被莫离真心地对待着,但早已经习惯了怀疑人性的他,又如何能完全相信那片真心?
於是在见到那龙晶之后,他的思考方式便就不再单纯。
他开始站在高位之上,以一个武林白道魁首惯有的价值观来度量他人,乃至他最后利用了莫离的真心,换来了日后的尊崇之位。
想到自己曾将莫离那颗炽热的心碾了个粉碎,又狠狠地砸在地上。
所以今时今日,那颗早已破碎的心,是任他再如何努力也拼凑不回来了吗?
「离儿,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对着你还心生算计。」
「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
「我活该……」
「哈哈哈,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啊!!!」
莫离的身子越发透明起来,他也感觉得到自己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便也向文煞伸出了手。
本来就被眼前的惊人一幕弄得神智发昏的文煞,万万想不到在自己这般对待莫离之后,他还愿意同他说话。
文煞心急如焚地扑上前去,紧紧握住了莫离的另一只手。
感觉到莫离的身体越发冰凉起来,文煞虽心如刀割,却一时之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忘……」
莫离说话了。
「阿忘,莫莫不怪你,你是个乖孩子……」
捏了捏文煞的手,莫离惨然道:「只是以后,莫莫都没有机会陪你过生日了……你原谅莫莫,好吗?」
听着莫离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语,文煞顿时发狂起来。
「莫离,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阿忘?」
「我是文煞!我是文煞啊!!」
「你要对我说什么?你说啊!」
「阿忘是谁!那该死的人到底是谁!!」
莫离不再说话,只是身影变得更为模糊,模糊到那实体的触觉已经消隐而去,那黑白二人已经握不住莫离的手了。
韩子绪眼看着莫离就快要消失在眼前,胸口气血翻腾,经脉脆断,猛然喷出数口鲜血。
韩子绪望着几欲发狂的文煞,悲恸地道出了真相。
「文煞,你之前受伤,曾被莫离搭救过。」
「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就叫阿忘……」
文煞忽然后退数步,怒吼道:「不,不会的!!」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文煞话音刚落,头却忽然痛得像要炸裂开来。
「阿忘……」
「阿忘……阿忘……」
耳边彷佛响起那道温柔的声音。
「阿忘,你知道吗?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所以你要学会仁慈。」
「阿忘,就算是不喜欢的蔬菜也是要吃的,这样对身体才好,知道吗?」
「阿忘,去后山玩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跌到陷阱里去了。」
「阿忘,这道菜好吃吗?」
「阿忘……」
「啊啊啊啊啊!!!!!!!!!」
文煞抱住脑袋,痛苦地翻滚在地上。
记忆猛然间如潮水般涌入,过大的信息量顿时填充了他所有的空间,远远地超出了可以承受的范围。
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那破旧的小客栈中,他的莫莫点着被削细的蜡烛,在简陋的生日蛋糕前,为自己唱着那首腔调奇怪的生日歌。
莫莫说,每个小孩子在生日的时候都可以许下一个愿望,那个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那时的自己,白痴得可以。
没有盖世神功,没有滔天权势。
那时的自己,只会那样幼稚地笑着,但却笑得如此地幸福。
他还记得自己许下的那个愿望——是要和他的莫莫,永远在一起。
那芳草缤纷的药谷中,傻傻的自己缠着要和莫莫「玩儿」,想起在床上两人肢体交缠的一幕,自己曾如此疯狂地占有过他心爱的莫莫。
而那个时候,莫莫是那么爱他。
爱到以至於为了护着他,独自用瘦弱的身躯抵挡住前来取他性命的韩子绪。
记忆中,莫莫的声音、莫莫的笑容、莫莫的体温……
莫莫的一切一切,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恢复记忆之后,偏偏要将这段如此美好的记忆忘却?!
为什么?!
想到自己在恢复记忆的日子里,曾经如此禽兽不如地折磨这他以往视若珍宝的莫离。
他甚至愚蠢地认为,莫离就是韩子绪的相好,无端让他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想到自己在映月湖的温泉疯狂缠绵的那夜,他竟然对莫离说出了那句「那些过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这种狗屁倒灶的话来!
文煞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冲到莫离身边,跪在那床榻前,撕心裂肺地吼道:「莫莫,我想起来了,你别走,你别走……」
「我求求你,阿忘求求你……」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我答应你,再也不欺负你了,好吗?」
「之前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