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也不清楚韩子绪到底是用了何种手段让他每日下山打水的任务量从六桶减为了两桶的。若不是韩子绪觉得莫离下山打水的时候方便二人单独相处的话,估计就连那两桶的量也都会给免了去了。
莫离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是韩子绪动了手脚,但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寺院上下有何不对,遂也只能对此事作罢。
於是每日他於清晨下山之时,总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身锦白长袍的韩子绪早已侯在了井边。莫离也曾想过要变换下山的时间来避开与韩子绪相遇,但这人便就像是通了天似的总能逮他逮个正着,到了后来莫离也疲於应付,干脆听之任之随他去了。
韩子绪的出现自然是增添了许多困扰。
比如说他总是会抢着将水担上山去,殊不知以他尊贵显赫的身份又穿着那身看着就觉得是天价的雪蚕丝袍,却担着个边缘破烂底面发黑的木桶,如农夫一般挑着扁担登山是多么的不协调。
加之韩子绪每次必不止会抢着将水挑上去,更多的时候他总会趁机扯着莫离搂搂抱抱一番,说上半天的酸话。
若莫离能自己走着上山倒也还没那么尴尬,但韩子绪又怎么舍得莫离这般辛苦,於是每次不是背着就是抱着,也不顾莫离是否反对楞就是强买强卖般地将他送到山寺后门边上了。
莫离的一切抗议与不满到了韩子绪那边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柔软的棉花团上,顿时力道全无不说,在长久的不知不觉之中,反倒逐渐让人眷恋起那种温暖的感觉来。
莫离开始对这种失控感到害怕。
他原本以为,经历过往前的种种苦难之后,他如死水般的心境定然不会再泛出任何涟漪了。但显然他也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加之他无论是对韩子绪也好文煞也罢,都有过动心动情的过往,如此这般,那曾经高高垒筑的城墙似乎正在被他们一砖一瓦地蚕食开来,无法否认白娃黑娃的可爱与贴心,莫离甚至不知道会在将来的哪一日,这座代表了伤痛的堡垒会被他们完完全全地攻陷下来。
旁徨使人不安,莫离在无意识中已将所有的思绪围着韩子绪打了转。时已入晚,当他猛然被寺内敲响的钟声惊醒,才顿觉自己早就陷入了他最恐惧的魔障之中。
莫离心神不宁,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便走到了方丈室前跪在门外。
慧尘的禅室里透出一丁点和煦的灯光,莫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默念着佛经,便觉得眼前的宁静光芒彷佛能净化人心一般,顿时让他平静了不少。
半晌之后,莫离却听见禅室内传来慧尘的声音:「外面的人可是忘尘?不如进屋一叙?」
未曾想到会被师傅发现,莫离有些忐忑地进了方丈禅室。
「师傅……」
在席塌上打坐的慧尘并未开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打扰了师傅的清修是徒儿不该,我这便离去吧……」
慧尘道:「你今日心绪烦乱,那种明显的不安就连我都能感受得到,是有事发生了吧?」
莫离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话语中的「他们」的身份,慧尘自然再清楚不过。
慧尘道:「於佛前修心之人,应视所有艰险与困难於无物。心无物,则万事皆虚空。生死尚且置身事外,又何况只是一人在旁?」
莫离落寞道:「可惜徒儿未达宁静之境界,心境总是无法避免地受他们所左右……」
慧尘叹道:「那便是说明你心中仍有他们二人,故你始终无法排遣而导致郁结於神,自然达不到无物无我的境界。」
莫离被慧尘这般一点,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此生似乎真的无法再摆脱什么,心中更是难受。
「徒儿求师傅指点迷津……」莫离跪在慧尘脚边不觉流下来泪来。
慧尘这时才睁开了眼,放下盘坐的双腿下了佛塌来。
莫离见状,赶紧抆去眼泪站起身来搀扶慧尘。
慧尘走到禅室的一角,拿起一根木质执杖,绕着莫离在地上画了个圈。
慧尘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莫离一愣,狐疑道:「呃,一个圈?」
慧尘道:「在你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圈,但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若将那二人的存在视为阻碍,那就相当於画了这样的一个圈将自己的心禁锢了起来,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这一说。」
「障由心生,你现在只看见了那个围着你的圈,却是忘了,越过那个圈,外面还有无限广阔的世界。」
莫离听言顿悟,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傅指点。」
慧尘不再多言,又回到了榻上,莫离也知道这次的谈话已经结束,便安静地退出门来。
慧尘讲的道理他能明白,只是,要将那黑白二人视若无物,他真的能做到吗?
次日,莫离又一如往常般在山下的水井旁遇到了韩子绪。
想起慧尘师傅昨夜的一番话,莫离不由得多看了韩子绪几眼。
韩子绪便也发现了莫离的异样,抬起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今天怎么了,不舒服?」
莫离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