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祝燃逃晚自习去看楚恋跳舞,听沈陈旭说,校庆上楚恋会出节目,一个人的独舞。练习了这么久的舞者,总该有破釜沉舟惊艳於世的一天。

楚恋也实在是个妙人,从来不叫沈陈旭哥哥,却愿意给份薄面叫祝燃哥,但学长一职轮不到他们几个高三狗,只留给一个人。

卫遥笑得一声很干脆,「说白了,我们不配呗。」

空荡荡的练舞室,四面八方的镜子像群山环抱,将楚恋这个新生的婴儿温柔托起,破节成长,满含力量。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刻更慷慨,提着舞鞋踩进再踏出,两步之间,等同一场脱胎新生。

半场休息,她倚着玻璃墙壁喝水,夜风将薄纱窗帘吹起来,少女柔媚的姿态和线条在镜像里转成千百个,从挽起的发髻到系带的舞鞋,残相余在窗帘之间,风也安宁。

「祝燃哥,你人真好啊,愿意看我练整晚舞。」楚恋将水杯从唇边搁下来,「沈陈旭那个狗东西就不行,从小到大没陪我来过几次舞房。」

「反正我也没事做。」祝燃坐在地板上研究手机里的单机解谜游戏,「你就当我是钟渊得了。」

女孩子笑,「你们俩怎么能一样?」

解不出关卡,钟渊索性用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拉,企盼走个狗屎运,注意力看起来并不在对话上,因而听着漫不经心,「怎么不一样了?」

「嗯……不知道,但我总觉得……钟渊不是这样。」女孩子脚尖点点,小臂破开空气,打了旋,「你知道我们班的女生说他什么?」

祝燃手指顿了顿,「嗯?」

「她们说他好得像个悖论,弗丽嘉亲赐的悖论本身……你看……在别人眼里,他被寄托了这么多美好祝福,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女孩对着镜子,伸手慢慢将颈后的碎发理进发带里,话音断断续续,「哦……我知道了……」

坐在地板上的少年终於掀起眼皮。

「没有人值得要求他太多的。阴晴云雨难定,他要亮就随他亮,他要灭且任他灭。他可以只当钟渊,就像你当然也可以只做祝燃。」镜子里的她手指往下一撇,像要推开莫须有的红尘,眉头再很可爱地皱起来,盖棺定论地将下巴颏一点,转向祝燃面前,「嗯,我就是这样喜欢他。」

三次破解机会在他乱点之间被用得光光,游戏宣告结束,停在血淋淋的死亡界面。祝燃唇齿之间发出一个破碎地抽气音节,把手机随手丢到一边。楚恋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凑过来跪在木地板上看他手机屏幕,「哇!这个游戏我玩过,别暴躁别暴躁,我知道这关怎么破……」

祝燃看着她将手机捉进手心里,黑色的碎发顺着下巴弧度垂落下来,修饰得脸蛋更没个巴掌大,侧脸柔软万分。

祝燃靠着镜子,收回视线,眯眼笑了一下,「你们文艺工作者就是不一样。」

楚恋这回扭头看了他一眼。

祝燃跳起来,往窗边走了两步,拉开玻璃窗,夜风吹过来满不在意的话音,「说话跟念诗似的。」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两场雨,冷空气就无可避免地靠近了。

雨下得断断续续不肯停,阴雨绵绵里,祝燃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连卫遥和沈陈旭都只能在食堂里见到他几面。

「你这阵子都躲家里干嘛呢?」三个人排一排打饭,卫遥伸长脖子看菜色,「唉,又什么没好吃的。」

祝燃打了个哈欠,「打游戏。」

卫遥随口接,「没打炮?」

祝燃没说话,对着打饭阿姨笑了一下,指了指大盘子里的糖醋排骨,笑得很嗲,换来多得的两块排骨。

「对啊,卫遥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沈陈旭想起来什么似的,「我们小燃哥好久没谈恋爱了?」

祝燃端着餐盘转身,立即把笑吝啬地收了回去,「别人恋爱,关你屁事。」

刚刚说完,就险些被一碗汤泼了一身。

祝燃一句「我操」脱口而出,一抬头,对方一句话没留下,脚步快得飘出半米远,惹得他火气登时上来了,转身刚要去揪住这不讲礼貌的王八蛋,就被沈陈旭的声音拉住了。

沈陈旭皱着眉头看过去,嘴巴里吐出了个陌生的名字,「他最近倒是挺得瑟啊。」

祝燃脚步顿了顿,「你认识?」

小沈「嗯」了一声,继续道,「最近找人买了个什么能高考加分的奖吧,可长脸了……妈的,还不是花钱弄来的,不知道他爹跟我老子在饭桌上吹什么牛逼,搞得我挨了好几天的骂。」

「……这不高二那个吗?和我们一起打过架的。」卫遥也认出来,嗤笑了一声,「怎么?这一转身就披上人皮啦?」

祝燃顺着两个人的视线看过去,对方已经坐到桌前,对面还坐了个女孩子,隔得太远,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雨到晚些时分下得更大了,天色昏得更早,一路都是泥泞。祝燃收伞,感觉到肩上被淋湿了一半,跟着在黑暗的楼道口被散落在地上的垃圾绊了个结实。他忍不住低咒了一句,尾音淹没在楼上轰隆一声巨大的响动里。

「要死啊。」祝燃骂了一声,路过一楼切菜的婶婶,「楼上搞拆迁?」

「哪能啊,这里谁家搬得起?」祝燃的视线扫过对方讳莫如深的表情,再扫过她手里的菜刀。刀具在黯淡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颜色,用得久,难免钝了,原来已没法用光泽修饰了,「楼上那个女人她家不晓得又怎么了,作孽噢,多好一个儿子……」

楼上那个女人,是这栋楼里对钟渊妈的统一称呼。

祝燃皱了皱眉头,视线从刀具上收回来,小跑了两步,握着生锈的扶手,冲上了楼梯。

风雨如晦,世界安静,他对上钟渊的视线。

祝燃的脚步在最后一阶上停下来,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扶手,另一只手提着黑色的伞,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伞尖滑下来。攒在地面上,像是在流血。

是的,一切会好的,在风和日丽的某一天里。可有些人是藏在医院外的败血症,伤口无法自癒,流血到死也不会停止。他也好,他也好,他们一路滴滴答答往外淌着血,怎么大家就是不愿意承认呢, 总要装作看不见呢。斗争是伟人的事,歌颂是诗者的事,不是他们配得起的。连童话故事都明白该在开始时结束,苦难又能给出什么甜头?如果能够顺遂一生,谁想要去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