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川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望着上面的倒影。
越城以为他又在看小菜地,合上手里的书,“你的菠菜很健康,我每天都有去检查。”
侧头回视,抓抓脑袋,“我没有看菠菜。”
“哦?”
“我就是……发呆。”
越城表示理解,垂眸继续看书,“那我就不打扰了,亲爱的,你继续。”
“唔。”
‘亲爱的’点点头,背对着越城默默地红了脸,最近越城对他的称谓愈发黏黏糊糊,易南川一边觉得别扭,一边又在心里暗爽。
易南川很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或者说,他很久没有注意镜子里的自己了。
没跟越城确定关系之前,他无心照镜子,跟越城在一起后,他眼睛却总瞥向镜子里的越城。
易南川对於外型一向随意,衣服喜欢宽松的,舒服,头发喜欢短短的,方便,如果不是越城多次阻止,他还喜欢穿人字拖……越城似乎不在乎他形象如何,因此易南川鲜少意识到要注意自身外貌。可当他猛然从落地窗前瞧见自己这副邋遢模样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该剪头发了,好长,而且好怂,灰黑交杂像个鸟窝。
忍不住默默回头瞄越城,这人还总喜欢揉他头发,怎么下得去手?
手指不自在地在裤缝抓了抓,“越城。”
投过视线,“嗯?”
含含糊糊,“你……我。”
越城自作主张地补充中间缺少的字,“操?”
易南川眯起眼睛。
昨晚才摁着易南川操了个爽的越城清了清嗓,低头镇定自若地翻一页书,假装刚才的‘操’字是幻觉。
满脑袋都是黄色废料也是病,得治。易南川把‘你陪我去剪头发’这几个字吞下,转而道,“我出去逛逛。”
‘啪’地合上书,“想去哪逛?”
“我自己去。”
越城的眼神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大狼狗,混杂着做作的委屈和无辜。
易南川淡淡道,“越先生,适可而止。”
叹气,“早点回家。”
笑,凑过去亲一下嘴角,“好。”
……
易南川有很多种选择,可最终他还是站在熟悉的街道,停留在熟悉的理发店前。
理发店就在岚馆隔壁一条街,几个月不见,重新装修了,但依旧土气。
习惯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易南川想。
理发店门前趴着一只脏兮兮的土狗,天气转凉,它卧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感受到易南川的视线,狗子昂起脑袋望向他,由於皮肤病造成脱毛的尾巴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一颗绿油油的脑袋探出来,朝狗子撅撅嘴。
“去去去,走开走开。”
狗子嘤嘤嘤地低哼,夹着尾巴,躲到一旁。
绿色的脑袋一昂,眼睛一亮,嚎了一嗓子,“诶?易哥?”这人鼻子有点塌,瘦瘦小小,看上去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易南川扭头就走。
“哎,易哥,易哥!”绿毛蹭地窜到他身边,“易哥你来啦?剪头发?进来进来呀……卧槽,易哥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易南川绕开他,“我路过。”
“易哥!”绿毛笑得一脸狗腿,“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嘛。”
半拖半拽地把人拉进店里,摁在座位上。
这个时间点来理发店的人不多,店员们懒懒散散地倚在沙发里玩手机,见绿毛拉客人进来,撩起眼皮看一眼,又无所谓地继续刷萤幕,反正提成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易哥,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很好。”
“啧,你这头发,啧啧啧。”绿毛一脸嫌弃地摆弄着易南川的脑袋,大概是情绪外露过於明显,被易南川在镜子里凉飕飕地瞥了一眼,赶紧老实闭嘴。
易南川最初到这家理发店剪头发时,绿毛还是个洗头小弟,他嘴巴碎,给易南川洗头发时总是念叨个不停,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绿毛兢兢业业当了三年学徒,终於有资格给客人剪发,显然,易南川首当其冲。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时绿毛还染着一头黄毛,哭天喊地死乞白赖求易南川染个头发,说他保证只搞个低调的颜色,练练手。
易南川一时心软,同意了。
事后,顶着一头‘低调’发色的易南川险些忍不住要砸场子。
没过几天,染了灰发的易南川就被越城领回家,干上了名为‘包养’实则谈恋爱的勾当。
……
“易哥,想换个什么发型?”
“短寸。”
恍若未闻,“剪个飞机头?肯定又酷又帅。”
磨牙,“短寸。”
“或者来个韩式刘海?反正头发都那么长了。”
“王成功我警告你……”
王成功:“易哥,我现在叫Tommy。”
易南川:“……”
双手撑住扶手打算起身,被王成功眼疾手快地摁住肩膀押回去。
“我错了,短寸就短寸。”王成功取过染发色板,“那咱们染个颜色吧。”
斩钉截铁,“不染。”
“易哥!”戳了戳易南川的手臂,“易哥~”又推了腿肩膀,“易哥易哥易哥。”
不为所动,“再罗嗦,我就走了。”
嘴巴一扁,遗憾道,“好嘛。”
易南川懒得理他。
抖开遮碎发的围布给人裹上,幽幽低声道:“易哥,我最近业绩不好,你真不染个头吗?我给你打折。”
……
嗓音颤抖,甚至带上哽咽,“哥,你真的忍心让Tommy,变回王成功吗?”
……
眼角抽了抽,无语地伸手捂住脸,半天,深深地叹一口气,“染个正常点的颜色。”
“哎,行!”得逞地咧嘴笑,把色板递过去,“易哥,摩卡怎么样?板栗色也不错,哎,亚麻色也好看。”
易南川扫了一眼,棕色系密密麻麻列成一排,他也看不出什么区别,“随便吧,你来挑。”
“行!”王成功合上色板,“易哥,药水有88的,288的,688的和888的。”
“哦。”
凑在易南川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音量悄悄说,“其实288和688,888都是同一种。”
易南川哭笑不得,小声说,“奸商。”
“嘿嘿。”王成功在镜子里认真端详易南川的脸,半晌,忍不住感叹,“易哥,几个月不见,你皮肤怎么变那么好?”
易南川:“……”
“抹的什么抆脸油啊?那么滋润。”顿了顿,“你耳朵怎么红了?”
“闭嘴!”
Tommy王被吼得肩膀一缩,自觉踩到易哥尾巴尖了,自觉噤声。
易南川本就坐得无聊,王成功又狗腿的在理发前附送一套肩颈按摩服务,使他整个人都懒散下来。易南川目无焦距地无聊发呆,渐渐地,背脊直挺挺的,眼皮却困倦地瞌上。
王成功偷瞄一眼垂下睫毛打盹的易南川,这肤色,这长相,庸俗的棕色系怎么配得上我们易哥!
身为理发师,要坚定对美的极致追求。王成功深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副壮士扼腕的神情,走进储藏室取出染发剂。
两小时后。
易南川坐在镜子前,麻木地望着镜子里的倒影。
沉默,可怕的沉默。
突然,易南川猛地起身,揪住Tommy的衣领,暴躁地晃啊晃啊晃!
“王成功,我操你大爷!”
“易哥,要打要杀随便你,但你必须承认,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完全贴合你的气质!”
“贴合你大爷!”
咚,闷响,王成功后脑勺被狠狠削了一下。他一手揉着脑袋,一手抱住暴走离去的易南川,“易哥,易哥!你还没付钱!”
易南川:“………………”
王成功憨厚的面容露出老实巴交的笑容。
磨牙,掏出手机。王成功狗腿地双手递上收款二维码。
易南川输密码付款,摁下确认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怔愣片刻,犹豫着问,“这能刷卡吗?”
“当然可以!”王成功跑去取来POS机。
僵直地站了一会儿,易南川耳朵尖不自然地泛起潮红,咬了咬牙,掏出口袋里干扁的钱夹,从里面取出一张卡。
“刷这张吧。”边说着,耳尖的红色逐渐蔓延到脖子根。
……
滴滴。
另一头,越城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消息提示,他的信用卡支出288元。
几乎是瞬间,越城的眼底就流淌涌现浓烈的笑意。真难得,易先生用他的卡消费了。
易南川离开理发店,王成功替他推开门。
脏兮兮的土狗依然蹲在门边,胆怯地朝他们摇尾巴。
侧头问,“你们养的狗?”
王成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是流浪狗,前两天我看它可怜喂了点吃的,结果这家伙就赖着不走了,哎,老板为这事没少喷我。”
“哦。”
狗子黑亮亮的眼珠子望过来,易南川避开视线,狗子飞机耳。
摆了摆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