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噪的蝉鸣都被吓得噤了音,成年男人的声音好似不堪负荷般沙哑起来,又急又喘道:“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长大了是不是要去抢劫杀人啊?老子今天真该打死你,免得你将来出去祸害社会。”
尔后,初语听见一道稚嫩轻蔑的回声:“好啊。”
此后沉默了一分锺,忽然透过那杂乱荒芜的藤草间隙,一道刺眼的冷光折射过来,她再次听见那个男孩的声音,冷漠中挟着狠戾:“你杀了我吧,来啊。今天你要是不把妹妹接回来,就把我砍死好了。”
那是一把菜刀。
那孩子拿了把菜刀,步步紧逼。
街邻纷纷探出头,午后空气间的尘埃交汇着闲言碎语。被猝然重狠的一巴掌甩碎,金属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紧接着男孩被他父亲一脚踹到花圃边,木质栏杆顿时折断倒散。迎着大门就能看见,男孩单薄的身子重重摔砸在地上。
“顾千禾老子警告你,你从今天开始做个人,要是再敢拿刀出来,老子真跟你不客气。”
有位聚集在门前的阿婆听势忙赶了进去,扶起那孩子,扬声劝慰:“哎哟哎哟,阿勇,你不能这样打你儿子啊,他年纪这么小,打出个好歹你要后悔一辈子的哦.......”
门外的那群邻居凑在一起听完了热闹,摇头散去,只是口中仍不忘念叨着:“造孽,这真是造孽......”
小初语不由得拧紧眉头。
这哪里是父子,简直比仇敌还要可憎可怖。
又是一阵热风吹过,头顶枝叶轻摆曳动,筛下点点光斑,迷晃了眼,初语执起手里那片梧桐叶,挡在眼前。
透过叶片内极细的脉络,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那时,午荫清煦,风日洒然。
顾千禾踏出庭院,遇见八岁的沈初语。
若论往后半生痴绝,是否起於这一霎。无人能知晓。
唯一清楚的是,在这狼狈难堪的夏日午后,他们遇见了彼此。
顾千禾只是抬头看了眼对面树荫下的女孩,静静地,隔着夏日午后的风与影,这一刻,仿佛时间顿止。
他没有过来,只是淡淡移开了目光。沿着街边林荫下青藤砌就的墙檐,慢慢地走。初语的目光跟随着他,看见那青铁围栏上斑驳脱落的黄锈,还有藤隙间长出的淡白球兰花。
最后,看见他走到巷尾停住,在某户人家院墙外的一个角落里,缓缓蹲了下来。
往后很多很多的夜晚,在初语的梦里,一直反覆出现这个场景。
成片漆黑的暗影下,八岁的千禾蹲在角落。远处散落的光影照不进他的世界,他像是被锢入无尽稠密的暗色无法挣脱。
梦中总是接连不断的雨,刺骨的湿意渗了进来,连同世界尽头那最后一点点光。
她想带千禾回家,想抱紧那个冷漠阴戾的男孩。
可是光影映现下,蓦然中照亮的那张脸。
是她的。
原来被困入黑暗的人,永远都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