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领导们完成自己的任务暂时退到了一旁,把主场留给了全场最关注的焦点,和这届最优秀的学生。
秦意浓移步上前,在唐若遥的跟前站定,墨色眼眸里盈着浅笑。
两人面对面站着,保持着半步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根数。舞台的柔白灯光打下来,让彼此的身影轮廓更加柔和。
唐若遥有没有呼吸她不知道,秦意浓自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前这方天地再大,也只余下这一个人。
她甚至有一种抱住她用力揉进怀里的冲动,来得汹涌,完全不讲道理。垂在身侧的修长指节曲了曲,忍住了。
礼仪端着托盘,里面仅仅剩下一份证书了。
秦意浓郑重地从托盘里取出学位证并毕业证书,交到唐若遥伸出的双手上,沉声道:“毕业快乐。愿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脸上有着不符合她在外形象的严肃和正经。
唐若遥一愣,直视她的眼眸,认真地点点头。
“谢谢前辈。”
她的琥珀色眼瞳很亮,有着年轻人的纯真质朴,和一往无前的气势。
秦意浓对她来说是特殊的,除了爱恋之外,她对秦意浓怀有一种孺慕之情,把她当作老师和长辈一样尊敬。
当年秦意浓刚包下她,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和关菡一样叫“秦姐”么,跟个上司一样,显老又不洋气,叫名字更不敢,一段时间内都是没有称呼的,用眼神盯一会儿,秦意浓就会察觉她在叫她,好笑地开口问她什么事。
有一回秦意浓到她家去,照例检查了作业,靠在卧榻上倦怠合眼小憩,她不睡着,就是迷迷蒙蒙地打瞌睡。唐若遥自发地过去给她捏腿。秦意浓动了动小腿,不太习惯,但那会儿她刚好累了,透着凉意的手指缓缓地按着,缓解着酸麻的小腿,怪舒服的,她便没挣脱,安生受着了。
“有事?”秦意浓眼皮半阖,懒洋洋地问。
“那个……”唐若遥大着胆子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眸,专注手下腿部的经络,嗫嚅半晌,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秦意浓依旧没抬眼,但她的神情好像是在思考。
过了片刻。
唐若遥看到她搭在腰腹的食指动了动,在夜色里好听得宛如天籁的声音说:“叫姐姐吧。”
唐若遥瞬间红了脸。
她没有兄姐,这两个称呼都陌生。而打她接受包养以后,对象变成始料未及的秦意浓。秦意浓在外风评如此,料定风流的人在床上套路一定很多,她有意无意地查了一些资料,以作准备,所以秦意浓是想玩姐妹普雷吗?她有点怕,真到办正事的场合,她开不了口。
下定决心接受包养是一回事,但真的委身於人是另一回事,其中的思想挣扎不是轻易能越过的。
“你不喜欢?”她正头脑风暴,想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头顶落下一道玩味的声音。
“没有。”
“那你手抖什么?”
她抖了吗?
唐若遥低头看自己的手。
头顶再度传来一声悦耳轻笑,随意的口吻道:“你不喜欢就换一个。”
唐若遥忙道:“就这个吧。”她张了张嘴,低柔乖巧地唤,“姐姐。”
万一秦意浓想出来一个更羞耻的,她岂不是悔不当初。
秦意浓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从确认称呼后,唐若遥连着做了几天梦,秦意浓把她摆成这样那样,让她叫姐姐。她在梦里不肯叫,就被弄得越来越过分,最后不得不喊,每回醒来都要愣好久的神。
身为演员,想象力太丰富要不得。
她忐忑了好一阵,秦意浓始终很君子地待她,仿佛真的给她当起了姐姐——正经意义上的,手把手教她怎么演戏,怎么识人。她即便后来起了异样心思,这份孺慕之情却是一直没有消失过。
所以当秦意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面前的秦意浓身份从她爱慕的情人,无缝衔接到教她成长的长辈。
唐若遥眼神清亮,秦意浓却做不到她那么坦率。
她的遥遥长大了,一举一动都牵动她的心。从两年前,那场意外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平衡,她就再也无法将唐若遥当成一个小女孩来看待。
秦意浓目光掠过她漂亮的眼瞳,秀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线条流畅的下颔,白皙的颈项,最后落到了她领口的领结上。
这个领结有点巧思,别人都没有,就她有。秦意浓眼神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抬起细白的手指,缓缓落在了领结的系带上。
唐若遥:“!!!”
虽然她并没有打算在台上就让秦意浓把自己拆了,但依旧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心跳不已。
什么老师长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唐若遥启了启唇,用只能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道:“前辈?”怕被人看到口型露馅,不敢叫姐姐。
秦意浓嗯了声,挑眉,神态自若地将手继续往上扬,自然得好像她一开始就打算这样似的。
“低头。”她说。
唐若遥乖顺低下。
秦意浓将她头上学士帽的黑色流苏从右边换到了左边,这叫“拨穗礼”,代表稻穗成熟,象征毕业生已经学有所成,可以展翅高飞,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本来拨穗礼是由校长或者校学位评定委员会主席行的,颁授学位后就要行拨穗礼。既然秦意浓负责颁发唐若遥的,顺手把这个活儿也包揽了过去。
孙校长一愣,怎么还有呛行的呢?
但仔细想想,这一连套的,秦意浓买一送一也没毛病。
手放下来的时候,秦意浓指背若有若无地蹭过唐若遥冰凉的脸颊,又给她理了理学士服的衣领,细腻指尖在她微动的喉咙上短暂停留,轻轻地滑了一下。
秦意浓存了心要勾引谁,没有谁能逃得过。她只将这份心思花在了唐若遥身上,百分之一百的效果,可想而知。
唐若遥浑身一麻,呼吸加重,煎熬非常,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要不是学校的颁奖台,她大抵是忍不住主动偎进她怀里,让一把烈火同时焚烧她们两个。
时间看似漫长,那是对於当事人来说的,对着台下和台上的其他人,这一系列动作的发生不过十几秒锺。在表演领域很有建树的前辈给毕业生新人颁证,拨穗,仅此而已。
就连作为优秀毕业生同在台上,一向敏感的傅瑜君,也只看出唐若遥的紧张和期待。对於秦意浓,她什么都察觉不出来,秦意浓连唇角笑容的弧度都没变过。
她猜错了?
还是秦意浓演技太高明?不露痕迹?
托盘里还有一个“毕业之星”,是全校师生集体投票产生的,从一众候选人里脱颖而出的,依旧是唐若遥。这次秦意浓退到了一旁,由全体校领导为她颁发。
毕业典礼快到了尾声,校领导和学生们下台,把舞台留给了秦意浓,让她致辞。
秦意浓没写演讲稿,只在来之前打了个腹稿,她没上过大学,也回忆不了大学岁月,讲的多是她所见所闻。
唐若遥坐在座位上,看见秦意浓开口前,所有的媒体记者们都端起了摄像机,对准了她。整场毕业典礼,最受瞩目的不是学校,不是学生,而是来当吉祥物的秦意浓。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万丈光芒,备受瞩目。哪怕同样星光闪耀的自己站到她身侧,也是暗淡无光的。
每当这时候,唐若遥都会觉得她离自己异常遥远。那样的遥远不是对於彼此身份地位认知的遥远,而是一种从内心产生的陌生和疏离感。
这种陌生感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客观的审视下,越发明显。
她身旁的室友,个个用崇拜的目光看她,会在私底下讨论她,新闻真真假假。自己即便和她有着比他人更亲近的关系,她对秦意浓的了解却并不比旁人多。
她不知道她的住址,不知道她的喜好,不知道她的人际关系,不知道除了自己外,她其他的情人都叫什么名字。她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私人行程里,有多少是去宠幸别的情人呢?她在和自己言笑调情之前,是不是刚从另一张床上下来?
不能想,想多了就会崩溃。
唐若遥甩了甩头,恰好对上秦意浓自上而下投过来的含笑眼神。
唐若遥条件反射冲她露出一个笑容,眼底的悲伤尚未来得及完美地掩藏。
心脏被一只手攥住,轻轻地揪了一下。
秦意浓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上下嘴皮子碰到一起,却没发出声音,她短暂地停顿了下,才流畅地接了下去。
身旁的室友超级小声地叽喳。
文殊娴:“她又看我了!还笑!秦皇是不是觉得我有演电影的潜力所以才一直看我啊!我还琢磨啥时候能转到大荧幕,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崔佳人:“少自恋了,这块儿这么多人,要看也是看唐唐,她俩刚还同台呢。”
文殊娴信心十足:“那我也和她同台了啊,唐唐的就是405全体的,四舍五入她也给我颁证了,绝对是看上我了!”
崔佳人:“章影后的女儿叫什么?”
“哈哈哈哈。”文殊娴笑得椅子都在抖,“我觉得我有必要找她要一张合影了!待会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我。”
“说好了啊,待会儿——”文殊娴猛地卡了壳,扭头望向出声的人,唐若遥的脸在礼堂昏暗的灯光下泛出冷色,显得更不好亲近。
文殊娴下意识放轻了语气:“唐唐也去吗?”
唐若遥垂了垂眸,轻声道:“嗯。”
文殊娴神情微怔,应了声:“行,那一会我们一起。”
她以为唐若遥这么高冷,肯定不屑於要合影这样迷妹的行为,没想到私底下对偶像也是很接地气的嘛,等等,秦意浓是她偶像?
“你喜欢秦影后吗?”文殊娴凑到她耳朵旁边问。
唐若遥淡道:“喜欢。”
她一个人的喜欢,一个人的惊心动魄。
文殊娴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从来没听她说过,原来她也是有偶像的!她从早上唐若遥突然消失在校道就有了一个疑问,现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看到偶像的车,追一追,很合情合理。想她年轻的时候——高中时代,为了小爱豆省吃俭用地看演唱会,多疯狂。现在她比喜欢的爱豆还红了,上次一起参加活动对方看到她还毕恭毕敬的,明明比她大好几岁,出道早很多年。文殊娴心情相当复杂,回来后就脱了粉。
文殊娴心有戚戚,拍了拍唐若遥的肩膀:“你比我幸运多了。”以秦意浓现在的成就,唐若遥这辈子应该是永远都超不过她了,还可以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