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平数落她:“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秦意浓笑眉笑眼地哎了声,乖乖地受下。
两人斗了会儿嘴,关菡适时地插话进来,说:“秦姐,韩导,该点菜了。”
菜单在桌子上,靠近韩玉平那边,秦意浓虽然只伤了一只手,但略微有点影响她的行动,韩玉平拿起菜单,走过来,摊开放在秦意浓面前,淡道:“点吧。”
“谢谢叔叔。”
林国安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见无事发生,悄悄溜了进来,参与进点菜大军。
韩玉平爱屋及乌,对和秦意浓形影不离的关菡态度温和,叫她也点两个爱吃的菜。关菡看秦意浓,得到秦意浓的允许,才加了两个。
席上几乎没聊什么正事,秦意浓先前怕韩玉平发现她鼓捣的小九九,憋着几个月没和他联系,韩玉平刚从漠北杀青回来,皆攒了一箩筐的话,一至交一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的晚辈,三人聊得热火朝天。
到了兴头上,秦意浓端起酒杯,嘴角噙笑,关菡在旁边低声提醒她:“医生说不能喝酒。”
秦意浓可能是太过放松,竟破天荒地向她做了个求饶的可怜表情:“就喝一点点。”
关菡心神一荡,连忙稳住。她其实也管不了秦意浓,象征性地拦了下,秦意浓自己有分寸,喝了小半杯白酒,沾了沾嘴唇,解个馋,便交代关菡将杯子拿远了。
两个老爷们你一杯我一杯,到后半程脸上通红,明显舌头都大了,面对面嘿嘿笑。
酒宴散去。
韩玉平和林国安喝得东倒西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关菡打了个电话,叫来秦意浓候在酒店门口的保镖,把二位导演半扶半扛地弄下楼,塞进车里。
车行到宾馆楼下,林国安和韩玉平已经醒了,眼神还是蒙胧的,依旧被人扶着往里走。
秦意浓让关菡给韩玉平办入住手续,林国安醉眼迷离,大声嚷嚷道:“开什么房,老韩跟我住一间!我……嗝,房间床大着呢!”
说完从一个保镖手里挣了出去,扒住了靠着另一个保镖站着的韩玉平的肩膀。韩玉平下盘不稳,被他这么一带,险些两个人一起歪倒在地。好在秦意浓的保镖们都训练有素,牢牢地控住了他们。
关菡:“这……”
秦意浓眼皮轻阖,又抬起,是个默许的意思。
这或许就是老男人间的友谊吧。
放弃开房的打算,秦意浓将二位一起送到林国安的房间,林国安晕晕乎乎地自己刷卡开了门,秦意浓从门口往里看了看,床很大,沙发也很大,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她没往里迈,交代保镖送人进去,便告辞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带上,门锁传来哢哒一声轻响。
韩玉平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酒嗝,他挣扎着从沙发坐起来,伸手捞过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几口,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稍稍缓解了一些。
林国安唔的一声,捂住嘴冲进卫生间,扶着马桶大吐特吐。
深夜,两人分别洗了澡,抵足而眠。
林国安踢了踢韩玉平的小腿,小声道:“老韩。”
韩玉平眼皮微阖,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林国安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你真要接意浓的那个新电影啊。”
韩玉平依旧合着眼,懒懒道:“你刚刚不是听到看到了吗?还是你对我截胡你有意见?”
林国安道:“没有没有,我拍什么电影都是拍,没有这部也有另一部,先前答应有一半也是看在意浓的面子上。”
韩玉平皱了皱眉:“那你自己的喜好呢?老林……”你的才华不应该被资本裹挟。
“我就只会拍电影这一件事,有电影拍我就满足了。”林国安乐呵呵地打断了韩玉平未出口的话,说,“我是想给你推荐个好演员的,很适合你新电影的角色。”
“谁?”
“唐若遥。”
韩玉平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唔了声:“白天那个?”
“对。”
“天赋型演员,和意浓一样出色。”林国安不吝夸奖道。
韩玉平嗤道:“小心风大闪了自己的舌头。”
林国安乐了:“知道你宝贝秦意浓,觉得她是你见过的最优秀的女演员,但是偶尔眼睛也要往外看看嘛,唐若遥唯一输给她的,大概就是丰富的阅历了,再给她十年时间,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秦意浓。”
秦意浓是个天赋强得可怕的演员,且那种天赋是她不自觉的,仿佛与生俱来。21岁时拍《朦胧》,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哪怕不言不语,都充满了神秘的故事感,娓娓道来,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
常言道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韩玉平在片场常常对着回放情不自禁地出神,连导演本人都沉浸在她营造出的氛围当中,几乎成了演员的艺术。
秦意浓的处女作《朦胧》能接连斩获国内外大奖,不是巧合或者运气,而是天降奇才,横空出世。韩玉平自认平生做得最正确也是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就是在当时力排众议,起用了被人封杀、公司雪藏、绯闻缠身深陷泥潭的秦意浓。
他不信会有比秦意浓更优秀的演员,抑或是和她比肩之人。
韩玉平睁开双目,一板一眼地纠正他:“第一,不是我觉得,她就是目前影坛最优秀的女演员;第二,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秦意浓,她就是她,独一无二。”
“行行行。”韩玉平较起真来古板得很,林国安不和他争,说,“你记住我推荐的人啊,到时候给人家发个试镜邀请。”
“唐若遥是吧?”韩玉平说,“记住了。”
他侧过身,牵了牵被角,合上眼睛,道:“至於试镜邀请,等我回去研究过剧本,断定她合不合适再说。”
林国安自信道:“肯定合适,不信我们走着瞧。”
“睡了。”韩玉平说。
***
林国安宿醉,起晚了,揉着头疼的脑袋,紧赶慢赶地赶到片场,演员和道具都准备就绪了。
“林导。”唐若遥看看林国安身边神情严肃的韩玉平,声音低了些,又恭敬道,“韩导。”
韩导怎么还没走?
“今天拍什么戏?”韩玉平说。
林国安没回答,唐若遥愣了愣,才发现韩玉平是在对她说话,她忙将兜里塞的两页剧本展开,交到韩玉平手上,简明扼要地说道:“贺佩兰和好友一起参加了地下学社,但几次行动都意外走漏风声,导致行动失败,打草惊蛇,带头筹划的几名同学和老师被捕入狱。她怀疑出了内鬼。”
韩玉平看着剧本页左上角的饰演名单,明知故问道:“你演贺佩兰?”
唐若遥不卑不亢:“是。”
韩玉平把剧本页递回她手里,看不出情绪地说:“好好演。”
唐若遥莫名其妙,应了声好。
韩玉平找了把凳子坐下,就在林国安旁边跟他一起看监视器。他没什么大事,和林国安久未碰面,打算多待两天,顺便在剧组转一转。
……
“佩兰,出事了!伪军进学校了!把汪老师和宜征他们都带走了!”远远的,一道声音从红木的走廊传过来,到后院的假山凉亭。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贺佩兰将手里的一卷书搁下,施然起身,抬手抵住好友的肩,微微下压,示意她稍安勿躁,清冷沉静的嗓音响起,不紧不慢地道:“别急,慢慢说,我会想办法。”
她声音很年轻,面容也很年轻,却带着让人油然而生出信任的从容不迫。
仿佛天大的事到了她面前,也不会让她动一动眉头。
……
镜头后,韩玉平习惯性地眉头轻锁。
他心想:这个演员能沉下来。
“沉”,是一门功夫,尤其是对资历浅的年轻演员来说,浮躁是天然的敌人,拘谨或是过度表现。不是演员坐在那儿,板着张脸,不说话就叫沉稳的,那叫面瘫叫造作。唐若遥的沉是浸在骨子里的,宛如冷玉做的骨,她有表情,有情绪,对老师和同窗被捕眼神有愤怒、有担忧,但她整个人的气质依旧是统一的。就像石头潜在水底,会被水流冲刷,但只会将它打磨得更加透亮,并不会改变石头的本质。
能沉,演员的第一步就稳了。第二步,能不能起,到她的戏点能不能表现出来,发挥得淋漓尽致,让人心神跟着她走。
韩玉平眯了眯眼,静观其变。
……
“其他人现在在哪里?”贺佩兰问。
“在宜知阁,我领你过去。”好友匆匆忙忙,就要给她带路。
贺佩兰一把攥住了好友的腕子,感受着好友一瞬间的紧绷,她眼神微不可觉地冷了下,喊了声好友的名字,好友慢慢地转过来,佯装镇定道:“佩兰,还耽搁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呢。”
“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贺佩兰警惕地瞧瞧四周,凉亭周围视野开阔,一览无遗。
“什么事啊?”
贺佩兰凑近她,一字一字地压低声音道:“我怀疑我们中间……有人告密。”最后四个字轻若无声,几乎只剩个口型。
但她对面的女学生还是听懂了,看懂了,眸子颤了颤,强撑出一副色厉内荏的外皮来,不可思议道:“你是怀疑我么?”
“不是。”贺佩兰摇摇头,“我要是怀疑你的话,怎么还会跟你说这个?”停顿一秒,她浅然一笑,笑容里充满了亲密和信赖,双手握住对方的手,“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镜头推进,给两个人的对视特写。
唐若遥眼神真挚,但是这份真挚看久了,却让镜头前的人没来由地遍体生寒。
韩玉平摸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外套紧了紧。
林国安扬声道:“卡。”
唐若遥先一步出戏,饰演她好友的女演员晚一步,拍着心口道:“你真的吓死我了,再被你这么看一会儿,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唐若遥唔一声,将未开封的一瓶水递过去,说:“来,压压惊。”
女演员从善如流地道谢。
唐若遥忽然感觉有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回头一看,是面无表情的韩玉平。韩玉平盯着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韩玉平在剧组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回去筹备选角事宜了。初拟的试镜名单里,唐若遥赫然在列。
十一月中旬,孟冬。
《南山下》圆满杀青,唐若遥参加剧组的杀青宴,席间突然接到了一条来自关菡的消息——
【几点结束,秦姐在家里等你】
唐若遥对着这条信息出神,良久,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她都快忘记了,她曾和秦意浓约好,让她预留出杀青那天的行程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