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拉远,再凑近。
方姣努了努下巴:“敲门啊。”
韩子绯皱了皱鼻子,有气无力地抬手叩门。
方姣一见她没骨头的样就来气:“给我站直了!”
韩子绯心里叹口气,强迫自己拧直了筋骨,但心里还是憋着一口闷气,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情愿”四个大字,怨气仿佛能透出监视器的屏幕。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要用对立来表现自己强烈的个性。
“来了,请稍等。”柔柔的一声从木门内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韩子绯耳朵轻微地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到木门的缝隙里。
映入视线是一抹蓝,比天边的蓝要浅,比湖水的蓝要深,那蓝色越来越近,木门被一只窍窍素手吱呀一声打开,蓝色铺满眼帘。
原来那是一身淡蓝色的旗袍,旗袍下摆处开叉,一双修长匀称的腿若隐若现,却不显得轻浮,像佛前端坐的莲花化身,清丽不可方物。
韩子绯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有人穿旗袍,但她所见,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穿得好看。
方姣:“沈老师是吗?”
“是的,你们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站在她们面前,温温地笑了一下。
方姣指了指隔壁,沈慕青会意,点头施礼,挽了挽耳边散落的鬓发,轻柔道:“你们好,我是沈慕青。”她不认识这二位,只能先自我介绍。
方姣莫名地跟着拘谨起来,磕磕绊绊地讲话:“我老公……先生姓韩,我姓方,你叫我方姐就行了。这是我不争气的女儿,她叫韩子绯,平时有什么事可以喊她帮忙。”
她轻轻地捅了捅女儿的胳膊:“打招呼啊。”
“你好,韩同学。”沈慕青略略含笑,随着方姣的话望向她。
韩子绯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便撞进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如水眼眸里。沈慕青有双自带深情的桃花眼,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来,给人的感觉格外专注。
韩子绯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秒,两秒,三秒。
她仿佛如梦初醒似的,清了清嗓子,万分乖巧地道:“沈老师好。”
“乖。”沈慕青莞尔,又朝她浅笑一下。
韩子绯被她笑得耳廓发热,刚刚归体的魂魄又有了离窍的趋势,她连忙扭头去看右边探出院墙的那株凤凰花,花叶簇簇火红,映得她脸颊也绯红。
傍晚的风柔柔地拂过,撩起平静的心湖。
女孩儿掩饰性地将两只浸出薄汗的手揣进衣兜,在干燥的布料上蹭了蹭。
……
“卡!”
韩玉平高喊一声。
唐若遥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将视线从凤凰花上移回来。
这株凤凰木是院子里自种的,这两天唐若遥才听说,剧组在这里取景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株凤凰木。现在还不到凤凰花正式盛开的时候,这株凤凰木开得早,颜色其实差了点,却刚好契合剧中人的心理。
等到五月花开,也是她们感情成熟的时候,按照电影拍摄日程是这样的,中途还有其他的取景地,拍最主要的一段“蜜月”。
唐若遥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毛巾抆汗,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朝秦意浓望去,秦意浓往院子里走了,她站在那棵树下,旗袍摇曳,红花之下,是一道移动的风景。
韩玉平把唐若遥叫过去,指着监视器说:“前面这段,重拍。”
韩玉平说的是她和饰演她妈妈方姣演员的戏。
唐若遥等他解答问题在哪里,韩玉平只说:“感觉不对,重拍。”
唐若遥:“……”
不愧是和林国安是好基友的人,导戏的风格都差不多。
唐若遥被林国安锻炼出来,没废话地回去补妆准备重拍,但这段是一镜,她重拍,秦意浓也得重拍。
秦意浓是早知道要重拍所以才回去的吗?
一镜重拍了四次,韩玉平看过回放,唐若遥终於等来了一句“过”。
来回补妆加调整情绪,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唐若遥习惯性地在笔记本上总结经验,但韩玉平不明说,她只能半猜测地琢磨着。
眼角余光扫见一抹蓝,唐若遥心弦一动。
现成的这么一尊大神在,她为什么不去问呢?同事关系,问问戏总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走就走,她丢下助理,自己快步往秦意浓的方向迈去。
秦意浓一见她,挑眉笑道:“有事?”
唐若遥盯着她嘴角的弧度看,和她中午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果然一模一样,这是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吧?
“有事请教。”唐若遥收回视线。
“坐下说。”
“谢谢。”唐若遥依言坐下,态度大方道,“方才韩导一直叫我重拍,我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秦老师能指点我一下吗?”
秦意浓无端端愣了下。
她怎么……
唐若遥:“秦老师?”
秦意浓唔了声,不动声色掩饰下讶异,淡淡道:“你太拘着了。”
“嗯?”微低的鼻音从唐若遥那儿发出来,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秦意浓明明离她不近,耳根却突然被这个带点懒意的尾音搔了一下痒,让她嗓子都跟着滞涩起来。
唐若遥从来没对她这么说过话,用这种稀松平常的,对待同事或者普通朋友的态度。她总是怕哪里触怒了她,惹她生气,一根弦紧紧地绷着,说话轻言细语的。
哪怕她平时对待媒体,都要比自己要自然。
现在她的那根弦彻底松了下来。
连带着,那份在意和时时浮现的爱意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秦意浓心里掠过不知是悲是喜的复杂情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接连拍了两部戏,都是内敛成熟的角色,有一套自己固有的表演方法。”
韩玉平见到她演贺佩兰时的“沉”,在前一部戏里,唐若遥就锻炼出来了。
秦意浓说,“你习惯用眼神和面部肌肉来表达,但眼神也是需要肢体配合的,你的配合还不够炉火纯青,一会儿紧,一会儿松。韩导一直让你重拍,就是为了重新激发你的肢体。观众常常说眼神里都是戏,认为会用眼睛演戏的是出色的演员,但你自己才是职业演员,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肢体除了手脚,还有脖子,肩膀。”
秦意浓想了想,说:“你前年那部爱情戏,那段被大家夸的表演我看过,肢体运用得比现在好,你不要老是拍一个类型的戏,演技容易受限。”
唐若遥点头。
一个字一个字听得非常认真,秦意浓很少和她说这么长一段话。
秦意浓抿了抿唇,道:“你是不是在学我的表演方法?我看到你在笔记本上写总结。”
这是早期秦意浓使用过的,她在访谈里说过。唐若遥对她迷恋至此,一定看过她的访谈。上次秦意浓还听林国安和她闲聊说,她的表演方法有点像她。
唐若遥再点头。
秦意浓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派?”
现在主流说法分为三大流派,分别是表现派、体验派和方法派。唐若遥除了这次外,其实没有亲眼见过秦意浓演戏,她思考了一会儿,说:“体验派?”从她传授给自己的经验来看,都是让她想人物之所想,思人物所思,演谁是谁。
唐若遥过於钻研此道,现在弄得个入戏太深的毛病。
秦意浓摇头淡道:“你是,我不是。我早年……”
秦意浓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懊恼说起这个话题,但话说到一半,又是存了教导唐若遥的心思,便含混带过道:“……经历过很多不算太愉快的事情,所以刚开始演电影的时候,都是通过触发自身经历爆发出情感,而不是让自己去代入角色。我……刚入行的时候,没念过多少书,也……没时间充实自己,只能靠这种方式来演,唔,好在效果还不错。”
她中途停顿了好几次,似乎在组织措辞,又像在压抑什么。
唐若遥细心地听出了她的抗拒,和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暗涌。
她轻描淡写带过的一句“早年”,让唐若遥的心脏紧了紧,眼眶莫名地泛起酸意。
秦意浓笑了下:“我这么演了两三部电影后,觉得这样不行,就慢慢地琢磨起别的方法了,什么流派我都学,什么都去尝试。”
唐若遥听着她轻松的口吻,眼前仿佛跟着浮现一个求知若渴的二十出头的秦意浓,自由快乐极了,不由跟着弯了下眼睛。
“我不像你们这样科班出身的孩子,有老师给你们打好基础和架构,遇到新理论新流派还要打会儿仗,纠结半天。我脑子空空,觉得什么都好,先囫囵吞枣地咽下,过后再细细地去粗取精。演员是很容易受限的,眼界、经历、演戏经验,既是你的宝藏,也是你的枷锁。”
秦意浓说到这,目光殷切地看了她一眼。
我希望你走得更远。
唐若遥心念微动,认真道:“受教。”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石榴榴:我每次写秦姐姐都感觉是把她当八十岁的老人家来写……
唐唐:不慌,她和我在一起以后就只有十八岁了,在床上二十八,如一个动物似另一个动物﹁_﹁
ps:终於进入新阶段了——唐攻的阶段,留言越多姐姐将来受的次数越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