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啊。”
那扇暗无天日的院门里涌出了一点微弱的光,星芒一样,落在当年的小姑娘头顶上,也轻盈地落在二十年后的纪云瑶心上。
纪云瑶唇角动了下,笑道:“但姐姐很笨的,说不定很久才能学会。”
“没关系,”宁宁说,“我会教会你的,我耐心很好的。”
她盯着手里的魔方看了半晌,递到纪云瑶跟前:“这个送给你。”
纪云瑶问:“那你自己怎么办?”
宁宁拍着小胸脯,说:“我还有。”
纪云瑶朝沙发的方向瞥了眼,她一共就买了两个魔方,方才比赛的时候她和唐若遥一人一个,现在她把自己的送给她,还有一个是谁的,不言而喻。
纪云瑶双脚从飘窗上放下来,踩在地上,将宁宁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喜欢唐阿姨吗?”
宁宁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平时对你怎么样?”
“给我讲故事、陪我玩游戏、教我游泳……”宁宁掰着手指头数,最后说完大出了一口气,脸偎在纪云瑶怀里,仰着脸,害羞地小小声道,“唐阿姨人很好,我想让她做我妈咪。”
纪云瑶停顿了几秒的时间,慢慢笑了。
她揉了揉宁宁柔软的头发,说:“好。”
纪云瑶道:“我和你说的话,待会儿不能告诉任何人,能不能做到?”
宁宁为难道:“妈妈也不能吗?”
纪云瑶认真地说:“不能。这是我们的秘密。”
宁宁想了想,说:“好吧。”
两人拉钩,纪云瑶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宁宁的额头。
宁宁在她怀里咯咯笑。
宁宁和纪云瑶说了会儿话,纪云瑶将她放下来,看着她一路跑到秦意浓身边,秦意浓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纪云瑶的方向,问了句什么,宁宁摇头。
她生性多疑,但此刻却不想再去深究那些明面的、暗地里的疑点,纪云瑶收回了视线,着眼在安静地躺在笔记本旁的魔方上。
就这样吧。
秦意浓问:“姐姐跟你说了什么?”
宁宁诚实道:“姐姐说不可以告诉妈妈。”她歪了歪脑袋,小声说,“如果妈妈你实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悄悄告诉你。”
秦意浓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着说:“不用了,你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
“长大”二字无疑是对小孩最大的褒奖,宁宁欢欣鼓舞,闹腾得不行。
最后秦意浓都有点头疼了。
她想:家庭氛围真的对孩子有很大的影响,先前她和纪书兰带孩子的时候,宁宁文静内向,现在初步解放天性,动不动就玩疯了。
好在人多,轮换着来,尤其是有个体力和耐心都很过关的唐若遥,倒也不十分累。
纪云瑶摘掉了蓝牙耳机,将笔记本电脑合了起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宁宁早被纪书兰带着睡觉去了。客厅里只剩下秦、唐、纪三个人。
秦意浓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有空吗?”
纪云瑶颔首,抱着笔记本打开了卧室的房门,门开着,后面两人跟了进去。
纪云瑶问:“喝点什么?”许是夜了,许是累了,她眉宇间略带疲态,周身气质融进窗外的夜色里,内敛沉静。
秦意浓道:“都可以。”
纪云瑶问:“茶行吗?”
秦意浓点头。
唐若遥见秦意浓多将视线在纪云瑶身上停留了两秒,悄悄握紧了女人的手。
秦意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纪云瑶没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拿起床头的电话,吩咐管家。
纪云瑶的卧室很大,但装修色调单一,略显沉闷,不符合她的年纪。她领着二人拉开卧室内的一道推拉门,里面是日式装修风格,另一边有投影和幕布,是个小型的影音室。
“请坐。”纪云瑶盘腿坐下。
秦意浓落落大方,看不出拘谨。
唐若遥则差些道行,秦意浓坐了,她看对方眼色才坐下。
三人相对沉默了会儿,管家推着茶具进来,单膝跪下,将茶具摆好在茶几上,开始泡茶,动作从容优雅。就连管家的颜值,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赏心悦目。
唐若遥不由多看了两眼,联想起文殊娴口中关於纪云瑶的怪癖来,这人……该不会是白天管家,晚上床伴吧?算算纪云瑶年纪比她还大一岁呢,很正常。
她正想着,目光从管家身上收回,刚好对上纪云瑶似笑非笑的眼神。
纪云瑶玩味笑道:“小姑,小姑父眼睛在别人身上乱看,你回去可得好好教育教育她。”
秦意浓波澜不惊道:“承蒙提醒,一定。”
纪云瑶道:“不管是男人女人,年轻的时候不调教好,上了岁数就更教不了了,只会越来越叛逆,到时候后悔莫及。”
唐若遥默默听着这二位话里有话地打哑谜。
秦意浓说:“话不是这么说,结婚又不是养宠物。要两个人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如果她真的要喜欢别人,强求不来。”
纪云瑶道:“那我和你的感情观不一样,我的东西要是敢跑,我打断她的手脚,锁也要把她锁在我身边。”
秦意浓淡道:“求同存异。”
纪云瑶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她止了笑,说:“小姑,我真喜欢你。”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声音都软下来,分不清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唐若遥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快气炸了。
秦意浓大方地接受,道:“谢谢,但我依旧不喜欢你。”
纪云瑶委屈地说:“我有点伤心。”
秦意浓:“嗯,习惯就好。”
突如其来的冷幽默,再次戳中纪云瑶的点。
她快笑疯了。
没人发觉泡茶的管家手不着痕迹地哆嗦了一下,好在还是洗茶阶段,他稳住手,慢慢地将步骤进行到最后。他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茶,躬身退下,没发出一点声响。
管家一走,纪云瑶立马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连带着眼神都清正了不少,认真问道:“找我什么事?”
唐若遥吃惊地想:她人格分裂么?
秦意浓的猜测一步步得到印证,对她此番变化亦在预料之中,单刀直入道:“你想怎么对付黎益川?”
纪云瑶皱眉:“你想掺一脚?”
秦意浓讶然道:“什么叫我想掺一脚?他一开始的对手就是我,是你进了这盘棋里。”
纪云瑶意兴阑珊道:“我喜欢单打独斗,结果肯定让你满意,过程你不用管。”
秦意浓追问:“你需要多长时间?你要做到什么地步?”
纪云瑶道:“我说了,你不用管。”
秦意浓心说: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秦意浓道:“我不知道你在纪家掌握了多少实权,但你的权力肯定没有你父亲大,即便是你父亲,动黎益川也要三思而后行,何况是你?”
“你不相信我?”纪云瑶眯了眯眼。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一个生意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秦意浓食指敲着桌面。
纪云瑶嗤地笑了。
“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就凭你那份笑掉大牙的合同?”
“合同是权宜之计。”秦意浓半点不见恼怒,不紧不慢地和她解释道,“那时遥遥被黎益川派的人跟踪袭击,我不想拿她冒险,短时间内又无法拉他下马,只得出此下策。”
纪云瑶微怔,鼓了鼓掌道:“感天动地,没想到小姑是个性情中人。”
秦意浓敛了敛眸,谦虚笑道:“谬赞了。”
纪云瑶:“……”她就不信秦意浓没看出来自己是在讽刺她,可偏偏她应得这么自然,就好像她真的为此骄傲似的。
是啊,性情中人,什么时候成为了贬义词呢?
纪云瑶忽然有点羡慕,羡慕唐若遥,有一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也羡慕秦意浓,有值得自己付出一切的的人。
秦意浓察觉她的态度松动,诚恳地说:“考虑一下?我们合作,我和黎益川斗了很多年,知道不少他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我人微言轻,没办法扳倒他,如果把证据交给你,事半功倍。”
纪云瑶避而不答,问:“为什么?”
秦意浓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都是纪家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人。”
……
秦唐二人回到房间,差两分到凌晨一点。
唐若遥当了一晚上的哑巴,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她问:“你那句话什么意思?”她说完纪云瑶就坐在那一声都不吭了,然后她们就达成共识了。
她们俩眼神交流里,无声涌动的默契让唐若遥在心里打翻了两缸的陈醋,酸气飘得满屋子都是。
什么?她们俩有亲戚关系?那也不行!
秦意浓把唐若遥搂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稍作安抚,道:“我有点累,先洗澡,洗完澡躺床上慢慢和你说。”
她抱着睡衣进浴室,唐若遥赌气,跟着她进去。
秦意浓回头,冲她笑了下,作势要脱衣服,唐若遥一捂眼睛,跑掉了。
秦意浓好笑地关好洗手间的门。
卧室就她们两个,当然不用锁门,洗到一半,秦意浓顶着满头的白色泡沫,听到洗手间门吱呀一声,她立时屏息,眯缝着眼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遥遥?”
门又啪嗒关上了,玻璃上映出探头探脑的一个影子。
非常地有贼心没贼胆了。
秦意浓有些蠢蠢欲动,可惜身体不允许,她便将心头的绮念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冲完澡,换上睡衣,用大毛巾包着头发出来。
唐若遥就守在门口,见她出来,面上还有一点窘迫的绯红。
秦意浓用洗过澡后尚且温暖的手掌托住年轻女人的脸,唐若遥自然地低眸,小动物一样在她掌心蹭了蹭,轻声说:“我去洗澡了。”
秦意浓嗯了声,却没收回手。
唐若遥叫她:“秦意浓。”
秦意浓心不在焉:“……嗯。”她痴痴地瞧着唐若遥的脸,充满了不可自拔的迷恋。
唐若遥一晚上都快沤馊了的醋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想:秦意浓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只看自己一个人。
她飞快地贴过来,亲了一下秦意浓的嘴唇,高高兴兴地进浴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