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遥长这么大, 第一次有人将手指放到她唇上。
女人的指尖仿佛带着无形的电流, 从接触的地方传开,一丝一丝地蔓延。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想挣脱,但她在装睡,没办法挣开。
加上秦意浓名正言顺地有主宰她的资格,别说摸摸她的嘴唇了,就算是摸那里, 她也不能反抗。
——味道不错。
脑海中不期然响起女人的嗓音。
唐若遥白净的脸一寸一寸地泛上绯红,本能地涌起窘迫还有被玩弄的耻辱。
她闭着眼楮,眼角不争气地流出泪水, 渗进鬓角里。
秦意浓一愣。
自己不是就是摸了摸她的唇而已, 什么都没做, 甚至连亲一下都没有。不是吧, 这就哭了?
秦意浓默默反思了一番自己,将手收了回来。
房间门被带上, 门外脚步声远离。
房间里的唐若遥睁开了朦胧的泪眼, 抬手用手背抆了抆。
走了?她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是不喜欢自己哭哭啼啼, 所以才失去睡她的兴趣么?
她一时觉得秦意浓人好像不错,从她的道听途说来看, 金主都是不把金丝雀当人的,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除非是格外受宠的那种,才会百依百顺。
自己算是受宠……吗?秦意浓情人无数,她隔三岔五来这里翻自己牌子, 应该是受宠吧。
但唐若遥不想要这份宠爱,虽然她睡得自己并不疼,可也是睡了,还常常睡,对自己来说不是件好事。
唐若遥翻了个身,想怎么样才能失宠呢?
秦意浓在客厅卧榻里又躺了一会儿,眼前时时浮现唐若遥流泪的画面,心口有些发堵。她端起手边的酒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没有喝到酒液,才发觉已经空了。
她重新倒了一杯,把无关紧要的画面甩掉,放空自己出神。
这次又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一趟了。
秦宅。
八月的骄阳似火,雕花的铁院门在阳光下泛出金属光泽。
秦露浓在屋里,沿着客厅慢慢走路。她的肚子越来越显怀,单薄的身子显得越发瘦弱。纪书兰端着一盅汤出来,招呼她道“露浓,来喝汤。”
秦露浓抬起眼睑,白皙的额头的汗水亮晶晶的,柔声道“来了,谢谢妈。”
纪书兰过来搀住她的胳膊。
秦露浓失笑道“我能自己走。”
纪书兰不放心道“你现在是两个人,小心为上。”
秦露浓在纪书兰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撇了撇嘴。
纪书兰护着她在餐桌坐下,目不转楮地盯着她道“喝吧。”
秦露浓“……”她一本正经地问,“妈,你没有事情要忙吗?”
秦露浓是纪书兰生的,她还能不知道么?
纪书兰斜她说“嫌妈碍事了?”
秦露浓轻笑“我哪敢啊。”她低下头,用白瓷汤杓搅了搅,舀起一杓,吹凉了,用手掌托着送到纪书兰嘴边,纪书兰嘴里说着“不喝,我炖的时候都尝过了。”
实际行动却是截然相反。
她张嘴喝了女儿喂的第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催促道“一会儿凉了。”
秦露浓方慢慢地喝起鸡汤来。
纪书兰看着她挽起袖子露出的一截细瘦的手腕,眼神里抹不去的叹息和心疼。
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秦意浓进家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母慈女孝的场景。
她没让车开进院子里,所以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听到动静。秦露浓率先看到她,惊喜道“嘟嘟。”
纪书兰也抬头“你回来了。”
秦意浓不冷不热地嗯声,弯腰换了拖鞋。
秦露浓向她招手“快来。”
秦意浓踱步过去“怎么了?”
秦露浓将面前的鸡汤碗推过去,一只手托着下巴,眨眨眼楮道“我喝不完。”
秦露浓身体不好,饭量也不大,吃多了容易闹肚子,看到美食又嘴馋。好在她有个妹妹,大肚能容,牵着妹妹出门,秦露浓吃两口尝尝味,剩下的交给秦意浓。秦意浓小的时候不知道,还以为姐姐疼她,想起来都感动得眼泪汪汪,逢人便说我姐姐对我特别好,原来姐姐打小腹黑算计她。
要不一个妈生的,怎么她小时候就那么圆?秦露浓身材一直苗条着,该长的肉都长到她妹妹身上去了。
秦意浓想说我现在是个艺人,要控制身材,不能再给你包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坐下来,沉默地端过汤碗。
纪书兰出声道“这是给你姐姐补身体的。”
秦意浓动作一顿。
秦露浓面色微沉,看向纪书兰的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责备。
纪书兰惯来听秦露浓的话,她默默地走开了。
秦意浓还是将碗推了回来,低声说“你喝吧。”
秦露浓道“我喝饱了,你要是不喝的话就倒掉吧。”
秦意浓心口轻微起伏,扬声道“妈。”
时刻准备着的纪书兰NN儿又回来了“什么事?”
秦意浓说“她说喝饱了,给你。”
一碗鸡汤倒来倒去,谁也没喝,最后表面凝出一层油脂,凉得已经不能再入口了。
就像这个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家。
秦意浓吃完饭回房午睡了,秦露浓一手抚着肚子,在沙发给宝宝做胎教,小声说着话。
纪书兰收拾完厨房,坐在她身边,伸手过来探了探,慈爱道“我是外婆。”
秦露浓轻笑出声。
她的相貌和秦意浓有五分相似,只是更端庄斯文,少了眉目间的风流韵态。声线也比秦意浓要低一些,清润温和。
纪书兰和秦露浓肚子里的小宝宝说了会儿话,方压低声音问秦露浓道“你妹妹怎么回事?”
秦露浓露出惊奇的表情,道“我没听错吧?您问起嘟嘟?”
纪书兰又气又笑道“这话说的,她不是我女儿么?”
秦露浓煞有介事地点头“您知道就好。”
纪书兰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向来没话好说。她都这么大了,现在更是……”
秦露浓悠声数落她“现在知道后悔了?我早跟你说,不要厚此薄彼,一碗水端平。我都出国给你们俩制造相处机会了,你怎么就不抓住呢?”
纪书兰睁大眼,一愣一愣道“你出国是为了这个?”
秦露浓说“不是,骗你的。”
纪书兰“……”
秦露浓哈哈笑了。
纪书兰虚惊一场,嗔怪道“你这孩子。”她向宝宝告状道,“以后千万不要学你妈妈,知道吗?”
秦露浓细声细气地s宝宝“知道啦,外婆。”
纪书兰被她东拉西扯的,好半天才记起来正事。打秦露浓回来以后,秦意浓十天半个月不回一趟家,更是连一句姐都没叫过。
以前哪次秦露浓回家,秦意浓不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在后边当跟屁虫,口头禅都是“我姐呢?”
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纪书兰不懂。对她来说秦露浓是她的女儿,不管她是功成名就,还是黯然回国,都是她疼爱的女儿。她对秦露浓未婚先孕,还形销骨立也很伤心难过,但伤心过后,是愈发细致的照顾和怜惜,家人不就是要互帮互助吗?
纪书兰是真的不懂这个小女儿。
就像当初她不懂秦意浓为什么要放弃学业一脚踏进娱乐圈,她不懂在她和秦鸿渐纠缠的时候秦意浓受到了多少来自外界和血亲的伤害,她不懂秦意浓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今天的位置,为什么汲汲营营永远不知道满足。
她错过了太多,她没法再懂了。
秦露浓扭头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眼眶酸涩,道“她过得太苦了。”
那是她的妹妹,她懂。
纪书兰依旧云里雾里“这和她过得苦有什么关系?再说现在不都苦尽甘来了么?”
秦露浓无奈地摇头,对纪书兰道“你不要和她说这个话题,多给她一点时间。”
纪书兰说“我没什么,我是怕你难过,她这样对你。”
秦露浓沉下声音“妈,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纪书兰闭上嘴。
唐若遥一觉睡醒已经没了秦意浓的踪影,房子里空空荡荡,她自在地给自己准备了早餐,边吃边想道自己是不是失宠了。
秦意浓是不是去宠幸别的情人了,那样就正好,最好以后都不要来。
icu每天的收费非常高,唐含章从车祸后就一直住着,以唐若遥拿到的那笔钱,还足够维持一段时间。这日看过唐含章后,医生把她单独叫了出来。
唐若遥在秦意浓面前都只是内心恐惧,表面伪装得平静不已,最多就是那夜忍不住流下一行眼泪,泪痕很快就干了。
唐含章送医院抢救那天,江雪珍从z市赶来,用力捶打着她的肩膀,用各种难听的话咒骂她,唐若遥默默地忍受下来,肇事者逃逸,紧接着便是筹借高昂的治疗费用,一趟一趟的跑交管局,自始至终她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时至今日。
唐若遥听不懂医生说的一大堆专业名词,但她听懂了一个词植物人。
这个只有在电视里才能听到的词,唐若遥耳边嗡嗡乱响,她伸手扶住了医生办公桌的桌沿,稳住身形,几乎找不到自己破碎的声音“您说什么?”
医生神情不忍,依旧重复了一遍。
唐若遥呆呆地站着。
医生想开口劝她一句,万事无绝对,还是有苏醒希望的,便见面前的年轻女孩子突然抓起了放在一旁的包,她拉开拉链,一股脑地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她找到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看向他的眼楮里是医生见惯的,绝望得不敢相信的目光。
“医生,我有钱,我还有钱。”女孩子把卡递给他,往他手里塞,“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爸爸!”
医生抬掌挡住,惭愧道“对不起。”
唐若遥跪下来,一下一下向他磕头。
“救救他吧——”唐若遥泪如雨下,“我求求你了,医生,你再治一治吧,我有钱!我真的有钱!”
病患家属走投无路,情绪往往会崩溃,怒极的会迁怒医生,更多的是像唐若遥这样,把医生当作救命稻草苦苦哀求。医生伸手将她扶起来,但面对极度悲痛的家属,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里是首都,有全华夏最治不了,那就是真的治不了了。
江雪珍过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扯着自己的头发,跑到主治医生办公室大哭大闹了一场,被几个医院职工联手拖了出去。
江雪珍回过头去找唐若遥,唐若遥不见踪影。
唐若遥蹲在公园荒僻的角落,抱着胳膊放声痛哭。下午下班后的公交车上,她始终低着头,眼泪一点一滴地溅在鞋边。
她在大门前收拾了情绪,才解开密码锁。
秦意浓不在。
她松了口气,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她不大能吃辣,却放了很多辣椒油,面汤里红通通的一片。辣油刺激泪腺,唐若遥吃得满脸的眼泪,最后干脆将面碗一推,趴在餐桌上大哭起来。
秦意浓和关菡进门见到的便是小姑娘伏在餐桌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秦意浓“……”
原来自己的“包养”让她这么难过么?
关菡一脸木然。
唐若遥哭得太投入,大门响都没听到,秦意浓向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她依旧哭得伤心。秦意浓听着她动情的哭声,竟有一丝羡慕。
她从来没有像她这样哭过。
秦意浓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快碰到时,又收了回来。
罢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做这样的事,显得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