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吗……
她如今这样对初南的死念念不忘耿耿於怀的原因,除了想查明真相之外,究竟还有没有遗憾的原因呢?
她想,是有的,为了那些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一起做的事,她悔恨了十四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四年。
如今……
林厌的目光落到了那个人身上。
她穿一袭黑色的作训服,没戴帽子,头发略有些凌乱地堆砌在耳后,正吃力地拎着一大袋红薯下山。
宋余杭没有催促她,专心走着自己的路,却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回眸,林厌帮她拉住了一边。
“走吧。”
宋余杭唇角泛起了柔和的弧度:“好。”
到了山下,警车还停在路边,发动机泡了一夜水,正在紧急抢修着。
宋余杭脱了外套,去水沟里洗了几个红薯抱回来,在衣服上抆了又抆才递给她。
“给,生吃很甜的,你垫垫,不然一会又晕车。”
早上就喝了一碗羊奶肯定是不够的。
林厌略有些嫌弃地看着那山沟里的水:“能吃吗?”
“纯天然山泉水怎么就不能吃了?”她怕林厌不信,自己先咬了一口做示范。
“喏,很甜,又脆,还止渴。”
林厌将信将疑接过来,下不去嘴。
宋余杭看的忍俊不禁,又伸手拿了过来:“得了啊,你还真的是大小姐的命,除了验屍上不讲究其他真的是讲究到让人发指。”
她一边数落一边从兜里掏出了战术小刀给红薯削皮。
林厌站在旁边看她忙活:“诶,这你可就说错了,我验屍的时候不讲究是因为全副武装,污染物都隔绝在外了,你要我徒手摸屍体我也是不干的。再说了,现在这是野生环境,水里有什么微生物细菌你看的出来吗?吃坏肚子是小,吃进寄生虫才是事大啊宋警官~”
她拖长了声音喊,宋余杭失笑,把削好皮的红薯递给她:“得,就你事多,我就不应该跟一个法医探讨这些,影响食欲。”
“还有什么西红柿炒鸡蛋,大肠刀削面,绿豆苍蝇炖脑花,五香肋排骨,法医界四大名菜了解一下?”
林厌穷追不舍,说不赢她也要恶心死她。
一番话说的段城又想到了镜头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顿时面色发白,几欲作呕。
“宋队,宋队,你管管她好不好,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宋余杭耸肩:“我要是能管的了你觉得我还会挨打吗?”
林厌没绷住,眉眼一弯,唇角有了弧度,总算露出了一个几天来发自内心的笑容。
“宋队,市局来电了。”
郑成睿叫道。
宋余杭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扒上车门,从里面扯出了步话机。
“喂,我宋余杭。”
“李海找到了?什么?!已经死了?!”
***
车修好了,飞驰在盘山公路上。
宋余杭从包里取出了本子,正四下找着笔,林厌已经递了一支过来。
她头也没抬:“谢谢。”
笔记本上记录着这次新获得的线索,宋余杭分门别类写得很整齐,通俗易懂。
她一边写一边说,众人屏息静气听着:“李海从小河村返城之后,本也是医学院毕业,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江城市医院工作……”
一提到江城市医院,林厌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些什么。
那个黄昏。
女人坐在沙发上拿纸巾揩着眼泪:“老公去世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要不是儿子身患重病,我还得照顾他,起码也要将他养大成人吧,不然早就跟他一起去了。”
“什么病?”
“尿毒症。”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林厌脱口而出:“我知道魏凤珍是谁了?!”
宋余杭也正好抬起头来:“如果我猜的没错,李海现在的妻子,卫丽红,就是从前余新叶的老婆魏凤珍。”
方辛也总算回过味来了,上次去江城市医院家属院的时候,他们还算对这位叫卫丽红的中年妇女有点儿印象,不过谁也没深想,因为当时作案目标锁定的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男性,谁能想到一个独居单身带孩又瘦弱的女人,也会和一桩连环杀人案有扯不清的关系呢?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先把人铐回局子里啊!”林厌急了,生怕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宋余杭伸手揉上了眉心,山路七拐八拐,大家都在被晃来晃去,可是她不能乱,她必须时刻保持清晰的思维和理智的头脑。
“你刚说,卫丽红的儿子患有什么病?”
“尿毒症。”林厌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她儿子有病这也不能成为不羁押她的理由吧?”
宋余杭摇头:“不,你还记得吗?老婆婆说过,当年魏凤珍为余新叶生了一个女儿,可是矿难后,她和女儿都消失了,如今身边的却是儿子,那……那个女儿呢?”
林厌想到这里莫名有一丝毛骨悚然:“是死了还是……”
“我们不要忘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李洋,他也消失了。”
关键时刻,宋余杭的话总是能替大家拨开迷雾。
“我们做个假设,假如这个孩子当年没死,如今应该也二十岁了,而‘白鲸案’中遇难的死者大部分都和她年龄相仿,是某种意外的巧合还是凶手设计好的环节?”
“他为什么这么设计?为什么不去伤害诱导更年轻的幼童,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应该都更容易得手一些。”
凶手以心理暗示杀人,看似天衣无缝,实则作案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
无论是一开始“何苗案”时出现在现场,还是后来“吴威案”时从屍体里检测出来的γ-羟基丁酸,都在引导着警方一步步接近了真相。
宋余杭阖上眼睛,把自己带入到那个情境:“我要是凶手的话,我为什么要找青少年,为什么……为什么……”
“青少年活泼有朝气,正是人体代谢最旺盛的时候,他们有着最强健的体魄,最新鲜的血液……”
“最重要的是……和她年纪相仿!”
仿佛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宋余杭豁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一把拉住了林厌的手。
“尿毒症会遗传吗?!”
方辛是痕检员,也有生物学方面的基础,摇了摇头道:“不会吧,遗传的几率很小。”
几个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了林厌,都在等着她的权威解答。
林厌使劲揉着眉心,回忆着自己在国外看过的文献,把眉头掐出了一道红痕:“几率很小,但并不代表没有,能否遗传取决於病因,如果是先天性肾病导致的,如多囊肾、Alport综合征等,是有遗传的可能性的。”
那个什么什么病她没听明白,不过意思懂了,宋余杭一把抓起了步话机。
“喂,我宋余杭,马上带人去卫丽红家里把他们母子保护起来,对,现在立刻马上!”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再晚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