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蓝天白云缓慢地流淌过去,在这一个月里,宋余杭几乎每天都会给林厌打电话,可是除了那一次外,电话再也没有接通过,她就在这样焦躁不安的等待中,迎来了自己的正式任命文件以及张金海的葬礼。
那一天,她起了个大早,穿上久违的制服,系好衬衫扣子,在宋妈妈的帮助下打好了领带,戴上宽檐帽,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出了门。
江城市殡仪馆。
警车开道送英雄最后一程。
道路两旁有不约而同拿着白菊拉着横幅前来送行的群众。
衣着整洁,胸口别了白花,眼含热泪的刑警正步走在前面,手里捧着的骨灰盒上盖着党旗。
身后跟着的是张金海的家属,妻女都哭成了泪人。
“张金海同志追悼会,现在开始。”
“奏哀乐,鸣炮。”
“砰砰——啪”礼炮升上了天空,犹如嘹亮的枪响。
“全体肃立,向张金海同志遗像敬礼!”随着司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把手举到了太阳穴边上。
段城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人群中默默泪流满面。
旁边的方辛和郑成睿也都穿了警服,胸口别了白花,眼含热泪。
葬礼结束后,冯建国端了一瓶茅台走到了墓碑旁边洒了下去。
宋余杭独自一瘸一拐上着台阶,走到最后一级,站定。
他手摸着墓碑上的那行字:“铁肩担道义,丹心筑警魂,这是当年赵厅送我的字。”
他一直挂在了办公室里,张金海还曾向他讨要过这幅字,如今却只能以这种方式送给他了。
宋余杭俯身,往墓碑旁靠了一束白菊:“如果有朝一日我牺牲,这也将是最好的墓志铭。”
她仰头望向了浩瀚的碑林海,风吹过来,带来了漫山遍野的菊花香。
这里不仅躺着张金海,躺着她的父亲和兄长,还躺着许许多多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前辈或同事,以及更多的叫不上姓名只有代号的兄弟们。
是他们用血与肉护佑着一方平安,万家灯火。
他们生於这里,长於这里,又必将魂归故里。
而终有一日,她也会回到这里,但宋余杭想,那将是最好的归宿,对於一个警察来说。
她松开了拐杖,举起了负伤的右手,缓慢地送到了太阳穴边。
下山的时候,冯建国同她边走边聊:“我听说,赵厅的那封报告是你打的,怎么这次突然想开了,学会主动请缨了还?”
本来组织上属意的人选也是她,但冲冲未定,因为还有好几个下属分局的强力竞争对手,宋余杭直接一封报告打到了省厅,历数了她历年来获得的功勳,同时表了决心。
这个向来淡泊名利的人终於开了窍了,可把赵俊峰乐开了花,几次党委会议后最终决策下来了,还是她。
同时也批复了她关於替张金海请功,替江城市公安局技侦科申请集体三等功的回应:同意!
赵俊峰大笔一摔,就签了字。
宋余杭笑:“还得多谢您的提点。”
“……”我那是提点吗?我那明明是提醒你不要和林厌走的太近!
冯建国痛心疾首:“我说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早知道我就不给你批了……”
***
和平年代的集体三等功意味着什么呢?
段城摸着胸前的大红花迷茫了。
“走啊,晚上去喝酒啊,你们技侦这次破了这么大案子,在赵厅那里可算是长脸了,我估计你这次转正啊可算是稳了,以后就是铁饭碗啦,多多关照哦”
有相熟的朋友过来勾肩搭背,段城失魂落魄,一把拂开了他。
“不去,你自己去吧。”
“诶——你看看,刚立功就翻脸不认人,什么东西!”
朋友跺脚暗恨,被一旁人拉走:“算了算了,不去算了,人家现在可是大红人,走走走,我们去喝酒唱K。”
意味着有人吹嘘追捧。
段城模模糊糊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训练基地的射击馆前。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场馆内还是灯火通明。
透过洞开的门望进去,一个姣好的身形正在举枪打靶。
段城抬脚走了进去。
一梭子弹打完,旁边的屏幕显示器上显示五发上环,五发脱靶。
方辛咬了咬牙,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复又举起了酸痛的手臂。
旁边的射击位上传来了枪响,方辛被惊了一跳,猛地看了过去,是段城。
“你……你怎么来了?”
段城用眼瞄着准星:“你们不都来了?”
郑成睿躺在一旁的健身器材上做着仰卧起坐,直喘着粗气:“哎呦我不行了,不行了,谁快来扶我一把,起不来了,起不来了……”
方辛:“……”
段城:“……”
郑成睿在那边死去活来的时候,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方辛瞪大了眸子,眼里涌出巨大的惊喜:“宋队——”
宋余杭点点头,走到了她旁边的射击位,换弹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电子显示屏亮了起来。
十环。
宋余杭松了一口气,活动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肩膀,这才看着他们:“诸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分别与他们一一对过拳头,宋余杭把三个人拉了过来,与他们肩并肩头抵头。
“帮我个忙。”
“什么?”
“找林厌。”
段城听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宋余杭站直了身子:“服从上级命令。”
段城苦着脸转过身来:“冯局怪罪下来——”
宋余杭咳了一声:“还没告诉诸位吧,以后我就是江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了……”
段城一脸狗腿地又跑了回来:“需要做什么,您说。”
宋余杭看看四周:“出去说吧,我的车在外面。”
一行人关了场馆的门往出去走,郑成睿跑去买路边摊上的烤串,方辛也跟着去了,完全忘了几个人刚还在场馆里赌咒发誓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减肥的。
段城落在后面,他还是没能想通那个问题。
宋余杭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他:“段城……”
年轻人抬起头来,脸上有些迷茫:“啊?”
“你做的很棒。”
月色下男孩子瞬间红了眼眶。
宋余杭接着道:“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的更好,张队的死不是你的错。”
那一枪无论是打中还是没打中,都让他的心无比愧疚和自责。
段城已经沉浸在这样的悲伤里有一阵子了,他既茫然又无措。
“可是……可是……我居然朝一个……一个小孩子……”
“犯罪不分年龄大小,小孩子的恶也是恶,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利因为自己过去的那些悲伤、痛苦、挣扎、无奈、愤恨……去伤害另一个人无辜的人。”
“你愤世嫉俗也好,孤单痛苦也罢,你有权利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却不能去剥夺他人活着的权利,这就是犯罪,也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底线。”
宋余杭转身,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还有啊,与其现在在这后悔难过,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让自己强大起来,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至於手足无措,也可以更好地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段城想,他明白这三等功的意义了,这是张金海用血换来的荣誉,表扬夸奖都只是浮於表面,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时刻记得,不怕牺牲,不畏牺牲的精神,然后努力拚搏进取,超越从前的自己。
段城抆了抆眼泪,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