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雪夜(2 / 2)

林厌点头,扯着她的耳朵吼:“知——道——了”

宋余杭扑通把人扔进了沙发里,耳根红了,冷着脸去收拾厨房里她留下来的烂摊子。

在林厌短暂的前半生里,还从未有过这样静谧又柔和的夜。

她的生活多半是危机四伏且充满波折的,年少时桀骜不驯,招惹了很多校外混混,她又不喜拉帮结派,因此上下学的时候就是她最危险的时候。

她常常背着书包在大街小巷狂奔,或者被堵在巷子口里围殴。

她打人的理由无非是看人不顺眼,而别人打她的理由无非是她又招惹了哪个长的还算顺眼的男生。

人多的话她揍不过,就瞅着有人落单的时候,抄起板砖就把人砸得头破血流。

打完就跑,从不恋战。

因此江城市各大学校的混混都恨她入骨。

她旷课冲到早退成绩一落千丈,抽烟打牌上网无恶不作,过早地融入了社会,过着腥风血雨的生活。

上一次这样和人头抵头看电影的时候,还是认识初南后不久。

不过那时候也没这么亲密就是了,忘了是因为什么了,林又元断了她的零花钱,她没有钱,就和初南逃票翻进了电影院。

那天看的是什么电影她已经忘记了。

她只记得在她摆弄放映机的时候,初南脸上的那种好奇和憧憬,以及看见大屏幕上真的放出画面来的时候的喜悦激动。

两只小小的手拉在了一起。

她们坐在了荧屏前。

初南的脸上溢出了大大的兴奋:“林厌,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哎。”

“是吗?那以后我们常来。”少年林厌摸了摸鼻子,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是第一次。

在林家她并不受宠,没有人会特意带她来看电影。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就被随后发现的影院管理员赶了出去,被撵出了一条街,还扬言要报警,要抓她们进监狱,恶毒地问候她们全家。

陈初南快哭了出来。

林厌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扬了过去,把那个老男人一头撞倒在垃圾堆里,用桶罩住了他的头,拳打脚踢,尤其是下半身,在警察赶来之前拉着她一溜烟跑远了。

宋余杭抱着她,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电影里两个洋装小女孩手拉手奔跑的画面,亲了亲她的发,问她。

“还没问过你,初南是你的初恋吗?”

如果是,林厌念念不忘持续追凶十四载,这感情该是刻骨铭心的,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她,这其实一直是宋余杭心里的疑问,只是没有机会提出来。

现在气氛正好,林厌的情绪也分外平和些。

她终是问出了口。

林厌抬眸看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正是因为不是初恋,所以才会耿耿於怀,要为她求个公道。”

“当时的我生活一团糟,如果不是她,可能现在的我也会在监狱里,更别谈坐在这里,成为法医,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

“她是拨开我全部云翳的那个人,是我的希望,我的救赎。”

时隔多年提起她,林厌还是稍稍红了眼眶,嗓音有点哑。

“但是我们却不是那种关系,那个时候的我懵懂的很,哪里知道这些。”

“等我明白,已经晚了。”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里,都应该有这么一个人,不是情人不是伴侣,也没有拥抱亲吻过,没有做任何暧昧的事,甚至也没有见过面,只隔着一根网线相连,但并不妨碍成为对方人生里举重若轻的角色,或给予智慧,或给予陪伴,或给予温暖,或给予希望。

无论什么时候想来,只要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世界便多了一层缤纷的色彩,就连那些年少轻狂,水深火热的日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陈初南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对她的喜欢包含了以上种种全部,却并没有性与爱。

这样,又怎么能称为“初恋”呢。

这只是每个人人生里关於青春的小小一部分。

而对於林厌来说,又因为初南的悴然离世,更添了遗憾,就像她曾说过的那样,凭什么美好不能留存於世,而黑暗却终将吞噬人间呢?

这本来就不公平,更在每个午夜梦回,想起好友惨烈的死状,林厌辗转难眠,这口气终长成了心间的一根顽刺,扎得她痛不欲生。

宋余杭明白了。

她抱着她的脑袋把人摁向了怀里,摩挲着她的发:“是我来晚了。”

晚在没有成为她的青梅竹马,晚在没有陪她走过荆枣丛生的少年时代,也没来得及陪她留洋飘过海。

宋余杭甚至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对不起,我……”

埋在她怀里的人动了动,抬眸看她,眼角还挂着泪痕,脸上却有了笑意,轻轻把人拉了下来。

“不晚,现在这样刚刚好。”

每每她跌入谷底的时候,总有一双手坚定地把她拉了出来,少年时代是陈初南,青年时代是宋余杭,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幸运,不停遇见对自己好的人。

早一点她不懂情,浑身是刺,宋余杭不懂爱,懵懂无知,未必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现在这样彼此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无比清楚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也能给对方想要的。

林厌奉上的,不仅是唇,还有自己摔摔打打破破烂烂又窍尘不染的心。

宋余杭给她的,是自己忠诚的信仰,大无畏的爱,以及不经俗世雕琢的赤子之心。

一阵衣料摩抆的声音,宋余杭温柔地回应她,电视里说什么,已经逐渐听不见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是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传说遇见初雪的人,会有一整年的幸运。

窗帘隔开的室内暖烘烘的,林厌从她的衣角看过去,看见缝隙里路灯下飘起了雪花,含糊不清说道:“下……下雪了。”

宋余杭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埋首:“嗯……太冷,不出去。”

话是这么说,还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两个人穿戴整齐出去玩了一会儿。

那个晚上,林厌从外面回来泡完脚睡得很沉,头一次没有喝酒也没有服药,更没有睡前运动。

宋余杭把人抱上床,床头灯调到最暗,窝进了被窝里,搂着她。

从不热衷分享生活的人,有了第一条动态。

——I will always be loyal to the ideal and you。

我将永远忠於理想和你。

“叮咚”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季景行摸过手机,划开了屏幕,看见她的配图,顿时滋味难明。

照片上是昏黄灯光下静静摆着的花瓶,她从未有过这种小心思。

两双摆在一起毛绒绒的情侣拖鞋。

以及站在路灯下戴着绒线帽子向镜头吹雪的林厌。

季景行阖了一下眸子,指尖移动到了垃圾桶的图标上。

“是否移除特别关心?”

她狠下心,点了确认,眼角划过两行清泪,转身抱紧了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后来的日子里,宋余杭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林厌就是靠着这句话,扛住了别人的谩骂攻击,家人的抗议不理解,对手的挑拨离间,感情的分崩离析,以及枪林弹雨,峥嵘岁月,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终修成了正果。

她的一生只发过三条动态,且每一条都与她相关。

***

次日清早,林厌如愿以偿又起晚了,宋余杭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快吃,一会又该冲到了。”

她昨晚没折腾自己,林厌还算睡得不错,胃口也还行,吃了一个三明治,小半碗沙拉,宋余杭不给她吃了,递过去半杯牛奶。

“沙拉有点凉,不吃了,喝完我们走了。”

林厌抗议,大呼小叫的,又被人大清早摁在桌子上好好“教训”了一顿。

这下是真的冲到了。

不过冲到早退对於林厌来说是常事,宋余杭好歹是个正处级干部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进了市局大门就分开走,互相谁也不搭理谁。

开会的时候林厌照样对她吹胡子瞪眼讽刺挖苦的,宋余杭也不甘示弱劈里啪啦怼了回去,唾沫星子溅了底下人一脸。

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转头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一起失踪,不是宋余杭从只有一个人的值班室整整衣领出来,就是林厌一个人扶着腰从她的办公室出来。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林厌照常到点就走,宋余杭手插着兜,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过。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都懒得给对方一个眼神。实际上,宋余杭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晚上我去你家。”

林厌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个冷笑,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不一会儿,林厌在车里等的有点烦了,宋余杭才换好衣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她往后瞥了一眼:“没人跟着你吧?”

宋余杭笑,系好了安全带:“能跟着我还不让我察觉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吧。”

林厌嗤笑了一声,踩下了油门:“地方已经定好了,时间还早,楼下有个商场,我们去逛逛买点东西吧。”

宋余杭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局里需要她维持一个刑侦队长必要尊严和脸面的时候除外。

“行,去吧,买点免洗手洗手液,免得每次兴致来了还得先跑去洗手……”

林厌方向盘一歪差点跑到别的道上去,气急败坏的:“宋余杭你整天除了想这个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到了商场买完东西出来,宋余杭喜滋滋地拎着她想要的洗手液,连着一大袋购物袋一起放进了后备箱,锁上车。

两个人一齐往火锅店楼上走。

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舸已经在等着了。

锅底已经上了,林舸知道她不太能吃辣,点了一个鸳鸯锅。

听见包厢门口有动静,林舸站了起来,却没想到会是她们一起进来。

宋余杭的手揽着她的肩膀,不似朋友之间的那种勾肩搭背,而是微微往下落了一点,护着她先让她进去,甚至还贴心地替她拉开了座椅。

林舸拉开的椅子,林厌并未落座,而是稍稍坐远了一些。

两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林厌开了口:“哥,路上碰见宋警官了,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林舸笑,又吩咐服务员多拿了一副碗筷:“有什么好介意的,毕竟我和宋小姐也是朋友,人多吃火锅热闹。”

他把菜单递了过去:“我刚点了一些,你们看看还吃什么,再点点儿。”

林厌接过来,又点了一些蔬菜肉类什么的,却是另一个人爱吃的。

林舸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现在上吧。”

“好的,林先生。”

席间穿插一些寻常聊天,包括林母的病情等等,林舸伸手想替她们倒酒,宋余杭一把捂住了林厌的杯口。

“我们就不喝了,果汁吧,明天还上班呢。”

林厌用眼风瞪她:我要喝啊姐姐。

宋余杭在餐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你闭嘴,要喝回去家里喝。

林舸微怔,给自己倒上了:“好吧,那我喝。”

宋余杭举起杯子:“果汁代酒,干一个。”

林厌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夹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总算也没忘了正题。

“哥,你认识那个高强吗?”林厌试探着开口。

林舸皱了一下眉头:“谁?”

下意识地反问。

宋余杭和她对视了一眼。

林厌咬着筷子慢慢帮他回想:“就是你的生日宴上,和我跳舞,想占我便宜的那个。”

林舸恍然大悟:“喔,他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忘了是哪个朋友带来的了,就见过那一次面,怎么了?最近不是听新闻说,他家破产了吗?还是说,他又骚扰你了?”

林舸捏紧了酒杯:“谁敢骚扰你,我打断他的腿,我。”

林厌笑:“哎哟哪那么容易就能骚扰我,龟孙子一招就打趴下了,没,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宋余杭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和表情,无懈可击,林厌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下他1月15号当天晚上在哪,得到的回复是在医院陪妈妈检查身体呢。

这样的话就没有了作案时间。

林厌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举起果汁杯和林舸碰了一下:“走一个。”

宋余杭也跟着喝了一口,刚坐下来手机铃声就响了,看见那个名字她就不想接。

林厌瞥她一眼,笑容有点凉凉的。

宋余杭给挂了。

季景行给她打了三遍。

林厌若无其事转过脸:“接吧,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

林舸停下了筷子看着她们。

宋余杭想了想,刚准备接,通话断了,紧接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市局的。

对方刚说了一句话,她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小唯失踪了?!”

焦急之中,她还不忘看了一眼林厌,林厌抿紧了唇角,神色严肃,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

宋余杭这才一边往外跑,一边连珠炮似地问话:“什么时候报的案?谁报的案?现在人找到了吗?!”

接线员的声音也有几分焦急:“四个小时前失踪,当事人母亲来报的案,我们录入系统一查,发现和您……就赶紧给您打电话了。”

宋余杭阖了一下眸子,长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开了商场的大门。

“先调监控,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