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城的脸上似有些迷惑:“虽然我也不知道,林姐现在做的事是对还是错,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站在你这一边。”
“你不光是我的上级,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何其奢侈。
林厌过往的人生里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寥寥无几。
她弯唇笑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冷峻。
她本以为这是段城一个人的想法,往后看去还想再劝,却见这一双双眼睛都在齐刷刷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林厌内心被宋余杭抛下的孤独苦闷,被爱人背叛的悲伤难过,甚至是焦躁不安的心情都被抚平了很多。
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了身体里。
她整个人为之一振。
“既然是朋友,那就下车。”
她冷冷说完,还扔过来了一个通讯器。
段城一怔,看见砸进怀里的通讯器时,却又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行人站在路边看她的白车开远,随便挑了一家没人的饭店走了进去。
他们刚进去坐下不久,警车就呼啸而过了。
后面还不远不近地跟着几辆型号各异的本地牌照车,段城拿起盘中的馒头咬了一口。
看来林姐说的没错。
她确实是被多方势力盯上了。
***
“这……人已经晕过去了,不电了吧?”小小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歪在电击椅上。
蒙着面的男人问道。
旁边负手而立穿黑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仿佛只是一个传话工具。
“老板说了,只要她没来,就一直电下去。”
另一个稍胖点的匪徒咽了咽口水:“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黑西装男人这才懒懒抬眼,语气依旧是平铺直叙的:“你们现在可是通缉犯,就算什么都不做,警察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等事成之后,老板送你们出国,还会给你们五万美金做酬劳,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不用怕警察了。”
边境某丛林。
库巴匆匆从木屋上下来,告诉了庭院里正在晒太阳的老人这个消息。
老人好茶,旁边站着个低眉顺目的亚裔女孩正在替他沏茶,年纪不过十来岁大。
他一挥手,示意人下去了。
那女孩赤着脚,弯腰鞠躬的时候,后颈上露出了触目惊心的被毒打过的痕迹。
库巴走近他:“要不要派人去阻止他,太打草惊蛇了些。”
和中国人在一起待的久了,也会用谚语了。
老人笑了一下,摇着蒲扇,面容祥和。
“不必,让他去吧,这点能耐都没有,也就不配……”
他端起沏好的茶水抿了一口,留白足够耐人寻味。
老人肩上落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跟着学舌:“不配,不配,不配……”
库巴退下了。
老人摊开了手心里的口粮,温柔地爱抚着鹦鹉柔软的羽毛。
“好孩子,吃吧。”
***
进了市区之后路况变差。
林厌迫不得已和追兵展开了一场城市拉力赛。
白色的跑车穿梭在小巷里,后视镜被挤歪了,车轮碾过路边老百姓洗衣服的搓板,水盆翻覆,惹来破口大骂。
“艹你妈的,会不会开车?!”
她话音刚落,又是几辆黑车挤了进来,撞翻了对面宠物店门口的笼子,一阵鸡飞狗跳。
林厌在这么紧张的时间里竟然也没忘记思考。
宋余杭为什么拿U盘?
她了解她的为人,一定是迫不得已。
只是……
她想起了省城的神秘人曾跟她说过的话。
“宋余杭此人,可信,但不可尽信,你别忘了,她是谁的徒弟。你三番五次遇险,交给省厅的检材杳无音讯,又怎么能确保不是身边之人做的呢。”
“你黑,她白,难保有一天,她会为了所谓的公理正义而放弃你。”
林厌把下嘴唇咬出了血来,只觉得胸腔里熊熊燃烧着一团烈火,差点将理智焚烧殆尽了。
一个恍神的功夫迎面一堵围墙踩刹车已经是来不及了。
林厌迎头撞了上去,脑袋里顿时“嗡”了一下,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哗啦——”风挡裂了开来,破碎的玻璃抆过了她的眼角,划出了一道血痕。
劈头盖脸而来的碎砖头瓦块把半个车顶砸凹陷了进去。
林厌一咬牙,往右打了一下方向盘,轮胎摩抆在地上冒出了火花,从废墟里狂飙了出去。
眼看着侧面开出来了一辆警车拦路,她加大马力,一脚踩下了油门,一个完美的漂移拐到了主路上。
身后的黑车就没那么幸运了,追着她出来迎头就撞上了警车。
两辆车速度都不低,“砰”地一声惊天巨响,黑车打了个转儿怼上了人行道,瞬间翻覆过去,冒出了黑烟。
人群惊慌失措,失声尖叫起来。
警车被撞到了一旁的景观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彻底息了火。
驾驶员趴在了方向盘上,从油箱里潺潺渗出了透明的汽油,刺鼻的气味弥漫了开来。
闹市里救护车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厌回头看了一眼,额上冷汗都下来了,耳麦里传来了郑成睿的声音。
“林姐,查到了,宋队开着车往城北的野岭山方向去了。”
几个人躲过追兵后就藏进了郑成睿家,窗帘拉着,段城在门口望风。
郑成睿敲着键盘,方辛和他一起看着监控。
林厌驶上了出城的高速。
“好,我知道了。”
她阖了一下眸子,微微抿了下唇:“再去帮我求证一件事,别人做我不放心。”
她报出了宋余杭家的地址。
郑成睿抱起电脑塞进包里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车开到了宋家楼下。
几个人抬脚欲上去的时候,方辛一把把人拉住了,看着地上残雪上的脚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这里发生过搏斗。”她轻轻踩着冰渣子,绕着走了一圈。
“一个人的脚印,两个,三个,四个……”
痕检辨认足迹是基本功了。
方辛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拿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照。
“这是个女人的脚印,有大量拖抆状痕迹,从这里一直到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道显着的车轮印清晰可见。
得亏昨晚下了一场雪。
照片发到林厌这里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脚印是谁的。
早上楼道里抆肩而过的时候,她留意到了季景行穿了一双厚底的皮靴。
那个品牌今年大热,她当然也是有的。
林厌手指拢上了眉心,烦躁地把白皙的肌肤掐出了红印子。
果然不出她所料。
“嘎吱”一声,她在高速上靠边停了车,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来。
“别追宋余杭了,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江城,活生生掳走三个人居然没人看见?!”
“老郑,换侦查方向,查那伙人的去向。”
段城点头:“我挨家挨户问。”
方辛:“我也去。”
郑成睿一头扎进了自己车里,他工作时间久,是这几个人里面唯一有车的。
一坐进去就立马打开了电脑,飞快敲着键盘。
“林姐,我不能用我的内网帐号,不知道还能黑进去多久,我尽快,还有,有她们的照片吗?发给我让段城他们去找人。”
林厌拿起手机,想翻宋余杭的动态看看有没有,却一眼就瞅见了那天她发的照片。
“我将永远忠於理想和你。”
她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妈的,骗子,大骗子。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去,就算是背叛了你的理想和我。
林厌只觉得心里哗啦啦裂开了好长一道口子,呼呼往进来灌着风,吹的她如坠冰窟,五脏六腑都疼。
“林姐,林姐?”郑成睿焦急地呼唤着她。
林厌抹干净眼底的水光,往下翻着她的动态,却是空无一物。
这是她的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
林厌用手撑住了额头,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把手机扔出去。
然而终究只是捏得死死的,咬紧了后槽牙,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坐直了身子。
“没有,我这边没有。”
“姓名?我试试能不能扒出来。”郑成睿问。
林厌给了他,伸手从驾驶台上的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哆哆嗦嗦点燃。
她的车受损严重,冬日凛冽的风从破碎的车玻璃灌了进来,很快把她的手吹得苍白,就连烟都灭了几次。
她狠抽了一口,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在暮色里。
她在强迫自己冷静。
这是技侦头一次脱离宋余杭独自办案。
她再乱了分寸,跟着她的孩子们只会自乱阵脚。
那个U盘里,是郭晓光和郭母的命,甚至是初南的命。
她无论如何也是想保住的。
宋余杭身上背着的是宋家的三条人命,她无论如何也是想保住的。
可若真的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呢?
宋余杭会如何选?
她应该知道,拿走U盘等於要了她的命,夺走了她全部活下去的希望,也将“汾阳码头碎屍案”永远地埋葬了下去,从此不见天日。
林厌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把嘴皮咬出了血腥味。
宋余杭,你、究竟会如何选?
***
“不错,宋警官果然很守时呢。”
宋余杭按照约定,在高速公路口上的加油站洗手间抽水马桶盖里找到了他早就放在防水袋里的手机,打开来只存了一个电话,给对方拨了回去。
男人含着笑,嗓音却是嘶哑的:“好了,开始下一个游戏吧,野岭山隧道见。”
“你究竟想干嘛?!”宋余杭红了眼眶,短短几个小时功夫就憔悴得没有人形了,因为剧烈奔跑,头发都乱糟糟地堆在额上。
“我不是说了吗?要你身上的东西。”
“那我们当面交易,让我见她们。”宋余杭哑着嗓子回答。
“哟,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勉强定了定神,往出走:“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家人的性命重要。”
对方笑了一下,似早就了解了她的意图。
“别想着拖延时间,或者拿你手上的手机求救,那手机上连着的信号接收器终端在我这边,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都有提示的哦,你往外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我就杀一个人,哈哈哈……”
听筒里传出了他丧心病狂的笑声。
宋余杭气急攻心,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敢动她们一个手指看看,东西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的!”
男人回了自己家,坐在椅子上倒了杯红酒,清了清嗓子。
“没关系,你大可以毁掉的,那样对我来说更好,只是……”
他看着画面上那粉雕玉琢小孩子的脸,舔了舔唇。
“这么小的孩子,却要吃这么多苦,我都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