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后退两步,似有些不可置信:“你……”
惊蛰点头,取下了背上的双肩包,从外侧兜里摸出一个U盘递给了她。
“林总让我给你的。”
林厌看着那漆黑的U盘咬牙:“你是他的人?”
事到如今,惊蛰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林厌骤然逼近,提起了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吼。
惊蛰轻轻拂开了她的手,把人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掰开,把U盘搁进去,又握起来。
“你不会,这里面有一切你想知道的答案。”
惊蛰后退几步,戴上了鸭舌帽。
“林总说过,等有一天,顶爷已死,你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的时候,再把这个秘密交给你。”
林厌突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冲来的诀别,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是林又元真正该离开的时候。
她年少的时候曾无数次想要脱离这个家庭,脱离他的桎梏,却从未有一刻,生出如此强烈的不舍。
即使她百般不愿,她的父亲也不会再提供任何庇护给她了。
东西既然已经送到,惊蛰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转身离去:“小姐,我的使命也结束了,往后的日子,还请多多保重。”
林厌捏着这U盘,微微红了眼眶:“还会再见面吗?”
惊蛰唇角勾起一丝微笑:“会吧,波士顿的大街小巷、弗洛伦萨的百花大教堂或者墨西哥湾流里的某艘渔船上。”
“只要在人间,终究还是会再见面的。”
林厌咀嚼着他的这句话,唇角终於扬起了一丝笑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
“喂,要是混的不好了,还回来做我的保镖啊。”
惊蛰挥挥手没回头,跳上了一艘快艇,消失在蔚蓝的大海里。
***
“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宋余杭正和几个同事说着话,又是一行穿着西式马甲的侍者走了过来上菜。
婚礼上所备菜色都是林厌精心挑选的,古今中外,八大菜系都有。
几个碟子放了下来,明显是粤菜颇显精致的摆盘。
宋余杭一怔,领头的侍应生微微鞠了一躬:“请慢用。”
这声音有一丝耳熟。
宋余杭盯着他的侧脸,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想起了什么似地,她猛地放下酒杯,攥住了他的肩膀:“郭……”
周遭人潮熙攘,灯红酒绿的。
她略有一丝激动,忍了又忍,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死?!”
郭晓光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又把人从头瞅到脚,总算透过那厚重的粉底和妆容,认出了她的真面孔。
他面上顿时溢出了一抹按捺不住的激动:“宋警官!”
再一看这婚礼会场,她胸前还别着红色绢花,顿时恍然大悟。
“恭喜,恭喜!”
宋余杭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往四周看了看,示意他跟上来。
“这边说。”
两个人上了酒店二层,站在栏杆边眺望着海平面,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轮船驶过的汽笛声,灯塔和月亮一起挂在天上。
宋余杭:“我一直以为……”
郭晓光苦笑了一下:“和你们分别后,我和妈妈被人暗算,当时我也以为死定了。”
宋余杭眼底略有一丝疑惑。
她和林厌一直以为,赵俊峰不想让初南案翻,所以必须要铲除当时的所有知情人。
郭晓光和他母亲只是其中之一,不然又怎么解释,就连她和林厌都多次遇袭呢?
丧心病狂至此,即使赵俊峰已死,她还是无法原谅他,原谅他做下的这些事。
郭晓光接着道:“可是那帮人只是把我们关在了仓库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后,我们就被人放了。”
他至今想起那一幕还是感激涕零的。
当阳光照进破旧的库房里的时候,尘埃也一起涌了进来。
郭晓光下意识抬肘遮挡,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来人冲他伸出手:“郭晓光,起来吧,你们可以走了。”
他背光站着,看不清面容。
郭晓光微怔,来人见他冲冲不起,又从兜里掏出一封介绍信塞进了他手里。
“拿着它,去最近的一个派出所,郭晓光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换了户口后带着你妈妈离开滨海省,不要再回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来人已经走远了。
郭晓光晃了晃胸前的铭牌,那上面写着他工作的酒店名,底下则是姓名与职务。
他果真改了名字,现在叫郭毅。
“在我爸那事儿出了之后,为了我上学方便,我妈也曾多次跑派出所要求改名,每回都被搪塞了回来,谁知道这回这么容易……”
宋余杭听到这里,微微红了眼眶,转过身去撑在了栏杆上。
郭晓光停下来:“宋警官,您怎么了?”
宋余杭勉强笑了笑:“没事,最后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郭晓光想了想。
在他拿着介绍信追出了厂区,总算拦下了他,并且再三央求他告诉自己的名字,日后好报答他的时候。
来人鸭舌帽下露出了一撮白发,终於缓缓转过了身来:“我姓赵,报答就不必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最后半句话他说的语焉不详。
郭晓光没怎么听清,等他还想追问的时候,老人已经拉开了路边停放着的一辆车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就从他眼前开走了,他连个车牌号都没能记住。
郭晓光还在喋喋不休,也许是因为受了这喜庆氛围的烘托,也是因为见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男人脸上满满的都是喜悦激动。
“托姓赵那位大伯的福,我才能改头换面,还凭着手艺进了一家大酒店当学徒。”
“当时厨师长带我们过来做菜,说是婚宴,我也没仔细看,没想到是您和……”
“不管怎么样,还是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也托您和林法医的福,我爸得以沉冤昭雪,新闻我们都看了,我妈当时就激动地扔了拐杖起来走了两步,还说要是能再见到您二位,一定要给您们磕头。”
他知道这二位不缺钱,林厌还曾资助过他们,看着周遭这一片张灯结彩,欢乐祥和的气氛,郭晓光兴奋地舔了舔唇。
“这样,一会我再去后厨做几道拿手菜,不要钱,全当是我的一片心意,送给你们尝尝鲜。”
宋余杭胳膊肘撑在栏杆上,肩膀剧烈抖动着,默默泪流满面。
郭晓光终於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您怎么了?”
宋余杭连连摆手,哽咽着:“没、没事,我就是……高兴的。”
郭晓光终於后知后觉回过了一丝味儿来:“您认识那位姓赵的大伯?”
宋余杭摇头:“不认识。”
郭晓光眼底略有一丝怅然:“他可真是个好人啊,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当面报答他的恩情呢。”
宋余杭笑笑,不置可否。
那晚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他,他爸爸是因为谁才蒙冤入狱的。
不是不能,而是不忍。
这世上残忍的事太多了,就让他的内心保留最后一片净土吧。
如果时光能倒回去,宋余杭也希望赵俊峰永远是那个赵俊峰,是她心里亦师亦友又似父亲般的存在,也是郭晓光眼里的大好人。
可惜啊,韶光已逝,他终究是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不然何以慰亡灵,何以慰孤魂,何以慰疯魔,何以慰那些怀揣着痛苦,仍然选择坚强地活下来的人们。
郭晓光走了之后,宋余杭一个人在栏杆边吹着海风站了很久。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去一杯酒。
冯建国还穿着拍照时的那身衣服,宋余杭留意到他的肩章上银色橄榄枝绕了半周国徽,已经是副总警监衔了。
她举起香槟杯和人碰了一下:“恭喜。”
冯建国笑笑,也趴在了栏杆上:“喜从何来,不过是去收拾烂摊子的,有那时间,还不如回去多陪陪我孙女。”
宋余杭也笑,眼眶还是红的:“我知道您,嘴上说着不愿意,可还是会出一份力的,这个位置您实至名归,底下的公安干警和普通老百姓也可以放心了。”
冯建国嗤笑,杯中酒分毫未动,只是拿着。
“谈个恋爱还把你谈得油嘴滑舌了还。”
宋余杭唇角这才扬起一丝笑意,抿了一口洋酒,倚在栏杆上任由海风吹乱她的发。
冯建国回转身来看着她:“差不多一年了,你还想赋闲到什么时候?”
宋余杭笑笑,转过身去趴在了栏杆上看着远方对面海岸线上灯火通明的城市不答。
冯建国把密封好的文件递给她:“想好了再给我答覆。”
宋余杭垂眸看去,那文件上封口缠线的地方盖着公章。
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省厅的调任函。
宋余杭微愕:“冯——”
冯建国脚步一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要继续回来工作也好,还是放弃这份职业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也罢,但是我想,我们警察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就像天边的萤火,伫立在路边的灯。”
“这样的人越多,星星之火汇聚成万丈星河,光明终究会驱散黑暗,你觉得呢?”
宋余杭捏紧了这一份调任函,微微点头:“谢谢您,我会慎重考虑的。”
冯建国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快步离去。
“行了,大喜的日子,去陪陪你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