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还想去加拿大吗?正好现在有时间了,或者澳洲、北欧、新西兰……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两个人正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有警员敲了敲门:“宋局,车到了。”
“好,让他们稍等会。”宋余杭提高声音应了一声,把人放开,又刮了刮她的鼻子。
“不过现在,我们要先去参加荣休仪式了。”
林厌拉拉她的衣角:“妆没花吧?”
宋余杭笑:“没有,你是最美的。”
临走之前,宋余杭从衣架上取外套,林厌从桌上拿起她的手机当镜子照,余光瞥见电脑旁边放了一本名叫《首席女法医》的书。
她莫名觉得这封面和名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法医两个字吸引了她的视线,林厌拿起来瞅了瞅:“你还看这种东西啊?”
宋余杭把外套搭在胳膊上揽过她往外走:“嗐,薛锐刚来送的,说是作者写的挺不错的,他们都在看,我没事的时候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林厌顺手就拿着了,还草草翻了两页:“真的假的,这种悬疑推理的书通常都没什么事实依据,我能挑出千百个错处来。”
宋余杭笑,两个人的背影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你以为是让你写屍检报告呢,普通人哪能接触到咱们经手的那些案子……”
***
江城市烈士陵园。
每年新干警的入职仪式都会在这里举行,同时也会有一批批老公安民警在授衔给年轻人之后,离开自己热爱的岗位。
林厌还记得很多年前,宋余杭也带她来过这里,那个时候的她说:“这里不光是阴阳相隔的地方,也是新旧交替的地方,一代代的刑警们长眠在这里,一代代年轻的刑警们从这里走出去……”
她说的没错,她们在这里给许多年轻人授过衔,看着他们慢慢成长为优秀的人民警察,也在这里送别过许多战友,能活着站在这里参加荣休仪式的,只是幸运的一少部分。
由宋余杭带头给老前辈们扫完墓之后,众人又列队回到了烈士纪念碑前。
天地间万籁俱寂,陵园里松柏长青,不远处的草坪墙上挂着“公安英烈”四个大字,刻有英雄名字的棱形石柱孤单地杵向了天际,在夕阳下反射出了冰冷的光芒。
在江城市公安局历年来牺牲的五百一十二名公安英烈以及即将退休的九十七名老前辈的见证下,年轻人们举起了右手放至太阳穴边郑重宣誓。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不怕牺牲!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奋斗终生!”
无论他们日后会经历什么,但林厌想,在这一刻,面朝着警徽、前辈和纪念碑,他们的内心一定是满怀憧憬、炙热和真诚的。
因为她和宋余杭也曾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不同的是,她们从需要授衔的人变成了替别人戴上肩章的人。
她跟着宋余杭一路走过去,替年轻人们戴好肩章和领花,把他们皱褶的衣领抚平。
几乎每个人都眼含着热泪,绷紧了身子,把手举至太阳穴边,庄严又神圣地敬了个礼:“谢谢领导!”
宋余杭和林厌也退后一步,站直了身子,回了一个标准军礼。
新干警入职仪式结束后便是老公安民警们的荣休仪式了。
林厌曾无数次厌烦过这种繁文缛节,等到真的轮到自己的时候,警员捧着铺了缎布的托盘走到她身边。
薛锐冲她敬了个礼:“林厌同志,衷心感谢您为祖国公安事业所付出的一切,请交出您的警官证、臂章、肩章和领花。”
林厌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摘下了自己的臂章放进了托盘里,缀有银色橄榄枝的肩章也被取了下来,最后是领花。
在这个过程里,已经有一些老同志忍不住默默红了眼眶。
薛锐站着没动:“林法医……”
她从兜里掏出警官证递了过去,动作始终有一丝缓慢。
夕阳跃动在她的眼角眉梢,林厌背光站着,谁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
薛锐只看见她的手即将把警官证放进托盘里的时候,又顿了顿,拇指轻轻扫过了上面的警徽,随即才轻轻放了下来。
他从托盘里拿起功勳章别在了她胸前,随即和两个警员一起退后,郑重其事地敬了个礼:“脱帽!”
面前站着的一排即将退休的老警察们齐刷刷地摘下了宽檐帽夹在腋下,身后的年轻人们也如法炮制,他们同时举起了双手,过去和未来在此刻交汇。
“全体都有,向老前辈们致敬!”
荣休仪式结束后,宋余杭又单独留了下来,她手里拎着一瓶茅台,拨开道路两旁的杂草,沿着狭窄的石阶缓步走着。
一路上,她的战友们微笑着看着她,宋余杭在张金海的墓碑前停了下来,替他斟了一杯好酒后起身离去,接着往前走。
随着草色渐深,露水打湿了裤脚,这里的景致明显比刚刚破败得多。宋余杭顿住脚步,在已经有些年成的石碑前蹲了下来,手指缓缓抚摸着上面已经剥落的字,摸到了一手碎石屑。
她喉头微动,拧开酒瓶盖,从兜里取出一个杯子,斟满举至唇边,一手倾斜,清亮的酒液洒在了墓碑前。
“爸,哥,这杯敬你们。”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抹唇角,眼神滚烫。
“今天我退休了,和林厌一起,林喜和宋晏也快上大学了,妈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腿脚大不如从前了,小唯和嫂子也很好,对了,哥,嫂子二婚再嫁了一个,不过你别生气,梁实对她对小唯都很好,你不在的这些年,她确实过得很辛苦。”
宋余杭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打算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被人拿住了手腕。
她抬眸看去,林厌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站在草色天青里,唇角带着笑。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宋余杭动动唇,不等她开口,林厌已把那杯酒端了过来,朝着二人的墓碑一伸手。
“爸,哥,这杯我敬你们,我们一切都好,你们放心!”
说罢,一扬手,烈酒全数入喉。
林厌抹去唇角的水渍,把杯口朝下,示意自己喝完了,风吹过带来初夏山林间的草木香气与阵阵酒香。
宋余杭把那瓶酒全数洒了下去,缓慢起身,敬了个礼跟父兄告别,这才拉着林厌往回走。
“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
林厌:“什么都行,先回家吧。”
宋余杭笑:“那不成,去逛逛吧,再给你买几件好看的衣服。”
本来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谁知上了车,果真不是回家的路。
林厌狐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余杭失笑,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盘,汇入城市车流里:“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身上有一根别人的头发丝你都能瞧出来。”
林厌“哼”了一声:“那倒是,谅你也不敢。”
宋余杭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我就是觉得,以前把生活重心都扑在了工作上,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想好好陪陪你和孩子,把以前没看的电影,没陪你逛的街,没约的会,都补回来。”
***
签售会直到晚上才散场。
没等工作人员找到解兰舟约他吃个饭,人已经戴上口罩从后台溜了。
为了不让还守在书店门口的粉丝发现,他一边走一边脱了外套扔进了垃圾桶里,就穿了一件卫衣,把帽子拉上了头顶,边走边东张西望打电话,眼看着出租车过来,赶紧伸手拦下了。
“喂,姐?我回来了回来了!刚忙完在往家赶呢,你接到奶奶了没……”
话音刚落,只听见对面冷冰冰来了一句:“宋晏,你这么慢,是爬回来的吗?”便挂掉了电话。
宋晏目瞪口呆,把手机扔在了座椅上。
好你个林喜,一天不骂我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话虽如此说,少年看看表,也不知道妈能拖多久,神色略有一丝焦急,吩咐司机。
“师傅,青山别墅,麻烦开快点。”
***
宋余杭带她逛商场的两个小时里,平均十分锺看一次手机,从衣服鞋包买到了香水首饰,林林总总十多件,还是不罢休。
林厌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咬牙切齿拉着她耳朵:“说,那俩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这次是打架斗殴,还是砸人家玻璃,还是老师来家访,所以你不让我回家。”
“疼疼疼……大庭广众的……”宋余杭吃痛,一个劲儿赔笑:“真不是……真没有……他俩都放假了老师怎么会来家访……”
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宋余杭眸中一亮,扒拉下她的手。
“好啦好啦,回家回家。”
林厌边走边骂:“你就惯着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上次林喜她同学家长都找到公安局来了没一点教训吗?”
宋余杭内牛满面:“手心手背都是肉……”
***
等她回到家,别墅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林厌才明白,宋余杭如此苦心孤诣,只是为了给她一个难忘的生日。
即使两个人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但案子这种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常常深夜被电话铃声叫醒披上衣服就走都是常事,更遑论是一个全家人都在的生日,更多的时候是挤在车上、办公室里、荒郊野外给她点一支蜡烛,塞一盒小蛋糕,唱一首生日歌。
而且生日这种事对林厌来说也是一个有些特殊的节日,毕竟,她的生日就是初南的忌日,在她享受着家人的祝福吃着蛋糕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她最好的朋友却只能长眠於地下了。
所以她能不过就不过,但今天是个例外。
当宋余杭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的时候,屋内灯火通明,玻璃窗上装点了气球彩带。
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了一束芳香的花,还有做好的各式各样的菜。
林喜拿着蛋糕走出来,上面插着蜡烛,随风晃动,徐徐燃烧着。
季景行也推着宋母走了出来,梁实和小唯跟在她身边,就像林喜亲近季景行一样,小唯也分外亲近这个姑姑些。
她这些年都在外求学工作,甫一见到林厌就眼眶微湿,红着眼睛扑了过来。
“姑姑!”
林厌被撞了个满怀,缓缓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后脑杓:“小唯,长大了。”
小唯松开手,又去抱宋余杭:“姑父。”
林厌面部表情管理崩塌了:“叫姑姑!”
小唯掩唇一笑,个头窜了一大截,越长越漂亮,娇俏可爱。
“还和当年一样。”
说罢,就把端着蛋糕的林喜推到了她身前。
林喜兀自挣扎着,满脸不情愿:“姐,你别推我……”
“还不快去,今天这些都是你张罗的,菜也是你照着菜谱自己下厨做的,做了好事啊,就应该让妈妈知道。”
林厌唇角含着笑,看着烛火摇曳里自己女儿的身高已和她差不多,站在那里卓尔不凡,亭亭玉立。
她有着欧洲人的皮肤和发色,瞳仁却继承了她的又黑又亮,五官棱角分明,大气立体,脾气性格也像她,只不过嘛,身手像宋余杭,比如打架斗殴从来不会输。
林厌看着看着,眼眶就微微湿润了,不等她把话说完,主动走近一步,把人拥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林喜,这些年来辛苦了,妈妈……爱你。”
林喜一愣,要不是宋余杭手疾眼快拿走了蛋糕,说不定此刻早就糊了两个人一身。
她从来也没想过林厌会主动抱她,出生的时候她比宋晏早出来了那么五分锺,在这五分锺里,宋晏胎位不正,差点死了,后来还在恒温箱里待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转,长大了也是时不时地感冒发烧,头疼脑热的。
因着这件事的缘故,她总觉得二位妈妈把过多的关心和爱都倾注在了宋晏身上,自己得到的只是那么一丁点儿。
她愤怒她不甘她委屈,因此像小时候的林厌一样用调皮捣蛋特立独行来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林厌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却无能为力或者说是没有时间去照顾他们的心情。
毕竟,她和宋余杭都太忙了,但忙不是忽略孩子的借口,她知道。
等她想跟林喜亲近的时候,孩子也长大了,到了青春期,愈发叛逆。
她打过骂过恨铁不成钢,却也因此无数次默默垂泪,这些林喜都不知道。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妈妈哭,在她的印象里,林厌就是个女强人,表面看上去强硬的另一位妈妈,实则都比她柔软的多。
在警局里高高在上雷厉风行的她,在他们的面前也是说一不二,从来不过问他们的想法,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颐指气使,就连一年前她把一个男同学打进了医院,对方父母抬着人跑去公安局门口闹,她也没见林厌掉过一滴眼泪。
就是这样强势的妈妈却在此刻,趴在她的肩头,微微颤抖着。
那些滚烫的泪水掉进了颈窝里,令林喜心里发酸,也抬手缓缓回抱住了她。
“妈……生日快乐。”
林厌弯起唇角笑,泪却越涌越多,又不想在女儿面前失态,抆了抆眼角把人放开。
“今天辛苦你们了,饿了吧,快吃饭,逛商场的时候顺便给你和宋晏也买了衣服鞋子,一会回房间去试试。”
“好。”林喜点头,本来话就不多,应了一声之后自去摆着碗筷。
宋余杭揽过妻子的肩安慰她:“我知道今天对你来说是个有些特殊的日子,但初南若活着,一定希望你能过的好。”
林厌把手放上她的手背,轻轻笑了笑:“我懂,吃饭吧。”
一共八个人,林喜拿了九副碗筷,这是林家的规矩,逢年过节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多摆一副碗筷出来,哪怕里面什么都不放。
客厅里也挂了一张年轻女孩子的黑白照,香案打扫得一尘不染,蜡烛供品林厌天天都在换。
她幼年时也曾不解,又不好去问林厌,只好跑去问自己的另一位妈妈。
“妈咪,客厅里挂着的遗像上面的那个女孩子,是咱们家亲戚吗?”
宋余杭摇头:“不是。”
林喜聪颖早慧,略有些困惑:“那是妈妈的前女友吗?就像你一样。”
宋余杭唇角浮起柔和的笑,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也不是,我和你妈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只有彼此。”
小孩子更疑惑不解了:“那是谁啊?她的照片为什么要挂在我们家的客厅里?”
宋余杭蹲下身来,和她视线持平,握住了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