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长颈瓶,里面有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服下,换上舞者的衣服,拎上面具,对镜梳妆,出去见他最后一面。
那块木牌就藏在枕下,她走到门口,回来,将木牌扔进了火里,火舌舔上来,字迹先是熏黑,而后模糊,看不清样子。
她走了出去,坐在屋外的栏杆上,尾指上勾着那张青铜色的面具,脚冻得发麻的时候,荆秀在视线尽头出现。
“我想跳舞,很久没跳了。”
“我可不可以跳舞?”
荆秀眉眼温和,对她说:“好。”
陈轻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再哭了,会被他看出来。
她跌倒在雪地里,荆秀来扶她,脸上的惊恐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有那么一息,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不想死了,她死了,荆秀怎么办?
可她若不死,荆秀怎么办?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他们。
荆秀将她背在背上,他的背很窄,也像女儿家,却很温暖,贴上去就不想放开。
“我昨日就去看过你的吉服了,也是玄色的,和我的衮袍花纹一样,尺寸我一会让裁作过来量,再细细地改,还有一个月呢,不急。”
“好。”她感觉到自己嘴角渗出了鲜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虽然还是有个别朝臣反对,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我的家事,他们没必要干涉,你安心在宫里等着。”
“好。”陈轻笑了一下,笑容苦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么?她声名狼借,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她拍拍身下人的肩膀,荆秀顿住,陈轻才轻声说道,“走慢一点。”
让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好。”荆秀答应了。
陈轻听出他声音哑了,手指在他后颈摩挲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落在虎口上,陈轻双目眩晕,整个人往下沉了一下。
荆秀搂得她更紧:“我想好了,以后这座宫殿就废弃不用了,你搬到我宫里去住,反正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不会再娶旁的人,后宫这片就改成菜园子,花圃,等我下朝回来……”
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周遭一切都没了声响,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的,可惜没能听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荆秀跪下来,抱着陈轻的屍体,一动不动。
放映厅响起了夏以桐唱的插曲《离离》,女声轻轻地哼唱,一幕一幕的画面交替闪过。
“我叫鸿羽。”
“我叫荆秀。”
“我教你编草蚱蜢吧,这山上别的不多,就草多。”
两只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笑声清亮,像雪山前的回声。
……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自然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妃。女儿家都注重容貌,昨夜殿下对我好生冷淡,难道是我貌若无盐?”
“原、原来是这样,娘娘多虑了,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未曾见过娘娘这般好看的人,秀……害、害羞。”
……
“你穿女装可比我好看多了。”
“休要胡言。”
“我以前说你貌美如花,尤胜女儿,你气得将我推进湖里,现在缘何不气了?”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莫说让我穿女儿裙装,就算是叫我……”
……
“将来我若能当上皇帝,我便娶你做皇后。”
……
“啊——”
荆秀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背脊弯曲得像是一张饱经沧桑的残弓,手指用力地攥紧陈轻凉透了的手,茫然四顾,泪如雨下。
三年后,梅林盛放。
一道苍瘦的人影身披大氅,站在玉秀宫门口,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迈步进去。踏进耳门,梅香扑鼻而来,轻飘的细雪中,红梅乌枝相映成趣。
绕进前院,院中的那棵大树已然参天,树下石桌上盛放着一壶酒,两方酒樽。
有一人在自斟自饮,手边放着一张青铜色的面具。
落梅如雨,荆秀没有过去,他静静地望着那个人,眉眼间忽然攒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宫外,快马加鞭几道捷报接连传来,南方战事结束,周边小国,皆尽俯首。今年降下瑞雪,又是一年丰年。
破雪之后,江山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