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菀青出生於书香门第,父母虽是对她疼爱有加,但对她的管束却也未曾放松过。林羡这些时日以来,每每见到萧菀青不经意流露的自然而然的优雅仪态,总忍不住觉得惊叹。所谓的大家闺秀,自成风流,大抵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所以,今日萧菀青一反常态,只单手放於桌上,显然,十分不对。如此思量着,她再去看萧菀青的神色,顿时觉得萧菀青连唇角那温柔的笑意,都仿佛带着些牵强和疲倦了。
林羡心下一紧,有些惶惶,还未等到萧菀青回答她,便又补上了声关切的:“萧阿姨,你是不舒服吗?”
萧菀青牵动嘴角,笑了笑,温声安抚她道:“我没事,就是夜里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睡得不太好。”
林羡紧张追问:“是胃不舒服吗?是昨天吃了什么不消化的吗?那你吃药了吗?”
少女的眉头随着一迭声的追问,越锁越紧。神色中的关切担忧,显露无疑。
萧菀青心下一暖,眉眼越发地柔和了。她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地抚平林羡紧锁的眉头,调侃她:“小孩子不要总是皱眉,小心早早地就有抬头纹。”说罢,她看见林羡不吭一声,依旧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温言抚慰她:“别担心,胃不疼。刚开始的前两天,我偶尔会疼的。过会就好了。”
林羡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有点愣,待反应了过来时,她的脸腾地就有点热,连带着小巧的耳尖都红了一片。少女脸皮薄,总觉得说起这种私密的事情,有些害羞。但此刻,有一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的复杂的情感,强压下了她的羞意。
她自来潮后,一直都很规律正常,偶尔有一点不舒服,也都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她好朋友言喻欢一直深受其扰,每次疼起来,都像是历经了一次生死劫,严重的时候,疼的都站不起来。林羡与她同桌三年,太清楚如果疼的话,会有多可怕,对此,心有余悸。
她拧着眉看萧菀青,脸色愈发地低沉了。难受得夜里都睡不了觉,这该是有多疼。如果不是她发现了,萧菀青是不是就不准备告诉自己了,继续和往常一样,忍着疼痛,为她准备着三餐,对着她强颜欢笑。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应该的,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点生气。
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让她帮帮她?
她抬手轻轻地拿下了萧菀青扫在她眉间的手指,五指慢慢收拢,把萧菀青窍细的手指握於自己的掌中,放於膝盖之上。她抬头与萧菀青对视,脸上敛去了往日烂漫明艳的笑意,正色与萧菀青沟通:“萧阿姨,我住进来的第一天,我们做过一个约定,你答应会把当成一个成熟的有独立人格的人来看待对吗?”
暖意从被林羡握住的手指上慢慢传来,萧菀青盯着自己被林羡包围住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羡的语气便有了一些委屈:“可是你是这么答应我的,却没有真的这么做。”
萧菀青微微一愣,张口想要辩解,林羡却不给她机会,接着说道:“古话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果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平等看待交往的对象,而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是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状态?我感冒了,你会照顾我,你不舒服了,我也可以照顾你。”
萧菀青未曾料到,林羡会思虑这么多,她总是会给她很多意外,也是,很多惊喜。天真的时候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认真的时候,却又成熟早慧地异於同龄的人。她用没有被包握在林羡手掌里的大拇指,轻轻地抚了抚林羡细嫩的手背,略带歉意地柔声道:“林羡,我没有把你当不懂事的孩子,你该知道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林羡解释,这不是林羡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有的人习惯分享,而有的人,习惯了缄默。她也只不过是习惯了,习惯了无人可诉,独自承担。
林羡摊开了手,转握为十指交扣。她舒眉弯起薄唇,星眸里满是柔和与真诚:“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舒服了要告诉我好不好?我虽然还小,但是,我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萧阿姨,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了,你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可以依靠我的。”
萧菀青怔怔地看着林羡,一时有些百味陈杂。“依靠”这个词,有多久没有想起过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这个词。
她忽然有些恍惚。自小,父母便说“我们是你永远的港湾和依靠”,后来,他们赶她出门;也曾经,有一个人,抱着她,在她耳边温柔呢喃过“你还有我,我会是你永远的依靠”,后来,这个人弃她而去。年近而立,世事向她收取了昂贵的学费,教会了她,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人贵自立。
可是这个词,到底还是太动人了。萧菀青看着林羡未经世事青涩稚嫩的面容,看着她那一双未经风霜干净清澈的明眸。她和她后来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她的眼里只有纯粹的赤诚和温暖。萧菀青的心尖,不由颤了又颤。少年人,因不知世事多艰,承诺,总是能够说得那样轻巧,却也总是那样真挚动听。
她问自己,可以软弱一下吗?也不要很久,直到林羡不愿意了为止,她向林羡借取一点点的暖,借取她一点点的力。
稍微像一家人一样,依靠她一点点。这样,不算太贪心吧?这样,不会伤害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到自己吧?
她灼灼地看着林羡,半晌,她终於弯了弯眉眼,顾盼生辉,婉声应承了她:“好,我答应你。我们是一家人。”
语调轻扬,笑意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