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菀青看着女孩长身玉立站立於门口,认真思量的神色,便不禁心中一暖。这是入住这套房子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陪她一起贴春联。
好像,房子,随着这个身影的到来,才慢慢地真有了家的温度。
萧菀青站在门边,脸上是盈然的笑意,温柔唤着林羡道:“没事,我觉得挺好的了。羡羡进来吧,我去给你把饺子下了,你吃一点再回去。”
林羡听话地进门,但还是执着地挂记着春联,絮絮叨叨地提议着:“以后我们自己写吧。每年年前我们买好红纸,年三十前萧阿姨你……”
萧菀青没有听清楚林羡后面都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直直地看着女孩,在心底里,细细地默念着“以后”、“我们”、“每年”这几个美好的字眼。
她能够,有这样的期待吗?
下一秒,她唾弃谴责自己,萧菀青,你怎么又开始恶心无耻贪婪地想入非非。
不能,不可以,不应该。
林羡总是会长大,会离开的,怎么能够一直陪着她这个老阿姨。
周沁,都无法完整长久地拥有林羡往后的人生,更何况,是她呢。
只不过,林羡现在有这样的心,她就应该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在林羡即将拥有的漫长而又精彩的人生中,与她相伴的这短短时日,终归会化为平平无奇的模糊记忆。很多年后,林羡如若想起她,大抵也不过是——萧菀青,一个曾亲近过的阿姨。
在她垂垂老去的年华里,每年,如果林羡春节能够记得带着俊朗的丈夫和聪慧的孩子来给她拜个年,看一次她这个孤寡老人,就该知足了不是吗?
萧菀青敛眸,自欺欺人地想,挺好的,这样就挺好的了。
吃过饺子后,萧菀青担心林羡太晚回去,天黑了赶不及家里的晚饭,再三催促林羡动身回家。林羡却像橡皮糖一般,黏黏糊糊的,怎么都不肯动,非得督促着她煮了大半桌她本不欲操办的年夜饭后,在她第n次催促之下,眼见天色渐晚,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准备回去了。
送林羡走到玄关之时,萧菀青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隔着袖子拉了一下林羡的手腕,让她稍等一下:“羡羡,等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
林羡也正准备找借口溜回卧室的,听闻萧菀青这么说,立即眉开眼笑地答应道:“好,萧阿姨你去吧,我也正好想起房间里有个东西忘记拿了。”
说罢,她不等萧菀青反应,就一溜烟地就小跑回了卧房,把萧菀青甩在了身后。
萧菀青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无奈地宠溺一笑,慢慢地踱步回了自己的卧房中,自抽屉里,取出了她早就备下了的,本来打算等春节林羡回来的时候再给她的压岁钱。
压岁钱,是两枚圆形的生肖金银纪念币和十八张毛爷爷。
前五六年,她虽未去林羡家中拜年,但压岁钱也是一直都有托周沁送去给林羡的。只是,她这头刚送出去,那头,周沁就立马又翻了一番发放回来给她,说是她给她的压岁钱,以至於后来,萧菀青都不好意思再给林羡压岁钱了。
这次,她终於能够当面交给林羡了。
她从卧房走出来,就看到林羡正猫着腰从餐厅出来。萧菀青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思,笑了一下问林羡:“东西拿好了?”
林羡快速地往外走了几步,带着萧菀青跟随她的脚步也往外走了几步,远离了一点厨房。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笑意盎然,点了点头道:“恩,拿好啦。”
萧菀青便不疑有他,莞尔把一封大大的红包递给林羡的跟前,温柔道:“羡羡,阿姨给你的压岁钱,新春快乐。”
林羡早在萧菀青走出来之时就看到了萧菀青手中的红包,所以并不惊讶。她微微仰头看着萧菀青,眼神柔软答谢道:“谢谢萧阿姨。”可是双手,却没有伸出接过红包。
因着今日萧菀青诸多异常,她心头有渴望与期待渐渐升起。她歪了歪头,眸带期冀地轻声试探道:“可是萧阿姨,除夕的鞭炮声还没有响起,没有到拜年收压岁钱的时候呢。等过两天,你来我家,再给我好不好?”
萧菀青没有料到女孩会这般回话,愣了一下,伸出的手,捏着红包,五指渐渐用力。
林羡看到,她脸上,有犹豫和挣扎一闪而过,可到底,还是眸色痛楚地沉默着没有答应她。
林羡突然又觉得,心疼了。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这样急不可耐地得寸进尺?她怎么能这样为难她,逼迫她?
她连推辞都忘记了,双手接过了萧菀青的红包,伸手,轻轻地抱了一下萧菀青,闷声道:“谢谢萧阿姨,你也是,新春快乐。”
萧菀青看见,女孩的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有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张口答应她,可到底,还是无法回应。她僵直着身体被女孩抱在怀里,冲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林羡走后,房子里的生气与暖意,仿佛都随着她合上门的一瞬间,被关在了门外。萧菀青静静地靠在门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只觉得,冷冷清清。
下一瞬间,林羡的短信,适时地进来了。她说,萧阿姨,记得吃饭,放久了就凉了。
萧菀青冷清的眸色,不由自主地就有暖色映上,唇畔,是清浅的弧度。
一桌子的菜啊,有两道还是羡羡经手的,是该吃……
她转过了身,脚步带了些轻快,快步走回了餐厅。还未及打开灯,她就看见,在还未全然暗下来的天光下,隐约可见,餐桌前林羡惯常坐着的那个位置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趴坐着。
一只,几乎半人高的坐姿端正的毛茸茸泰迪狗毛绒玩具,正笑眯眯贱兮兮地望着她。
刹那间,福至心灵,萧菀青忆起了刚刚林羡猫着腰,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有她弯着眉眼和她说“放好了”时的开心模样,甚至,她说公交车挤地她累死了的娇软话语。像是有狂风席卷过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像是孤零零的落叶,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将落未落。
暮色朦胧中,她颀长地身影久久地矗立於原地,她告诫自己,前方是深渊,此去,大抵就将——万劫不复。
可是,身体却仿佛不再经受神思的控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脚步沉重地来到了带小泰迪面前。
小泰迪的脖子下方,用红绳当项链,挂着一个,长长的硬壳红包。
她双手紧握成拳,几番犹豫后,才轻触到绳子,解下红包。自红包中,倒出来的是,一叠用百元红钞折叠精致的爱心,和一张,心形小卡片。黑色签字笔飘逸地写着——
小泰迪给萧小菀的压岁钱,萧小菀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萧菀青的耳旁,仿佛能响荡起,女孩说着这句话时,该是怎样娇软甜腻的嗓音……
寂静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样猛烈,那样急切,那样不顾一切地疯狂跳跃着。
小泰迪听不见,萧菀青在心中,慌不择路地默念了多少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可是,曾经无数次让她在迷乱与恐慌中渐渐静下了心的《心经》也终是失效了。
她带着颤抖,伸出了手,环抱住了小泰迪的脖子,就像,环抱住了林羡娇软的身子。她低头用触碰到还会有些疼痛的面颊眷恋地蹭蹭小泰迪松软的绒毛,心头,因过於克制疼得发酸发胀。
她终是抑制不住地,抬头,在小泰迪的额头,在小泰迪的黑溜溜的小鼻子……
在小泰迪滑稽的嘴巴上,一一落下了,她万般柔情的轻吻。
夜幕完全降临了,黑暗,完全吞没了她。
小泰迪的绒毛,渐渐被泪水打湿了。
萧菀青想:佛祖,怕是救不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阿姨:我是变态吗?
林羡:送泰迪精的我难道是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