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着小绵羊开到萧菀青杂志社附近的。这一路上, 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涌过无数的难过失望,但到底, 还是咬着牙心自欺欺人地存着最后的一丝丝侥幸:也许,萧阿姨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家, 今天, 正准备给自己一点惊喜呢。也许,工期只是为了方便雇佣到保姆, 才虚假地往长了说的。就像, 以前也总听同学说,去做暑期工的时候,一般都不能实说自己只能做两个月,都要往长了说才容易找到工作的。
她心底里明明知道,萧阿姨不是那样不实在的人。
可……可也许呢……
明明,明明萧阿姨也那么喜欢自己了,明明她告诉了她, 回来再说的。她那样温柔的人,怎么能舍得这样对她呢。
她从前也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垂死挣扎的人。
她把小绵羊停在了萧菀青杂志社对面马路的一处收费停靠处,而后伸手取下头盔。仰起头准备下车的一瞬间,她看见, 对面的大楼里,嫋嫋走出几个衣着亮丽的女人,其中走在最中间的那个女人, 浅栗色的长发洒落於两肩,发尾俏丽地卷起。她侧过头与人交谈浅笑时,侧脸是令林羡迷醉的熟悉的精致线条。
一刹那间,林羡周身像是被冷风席卷过一般,僵冷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慌张地拿出手机,像是不愿相信一般,怀抱着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按下了那个设为第一联络人的快捷键,拨通了萧菀青的电话。
她直直地盯着对面大厦门口那个颀长秀丽的身影,一瞬不瞬。她看着她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手机,几秒后,放下了手机,若无其事跟上了旁边人的脚步,离开了。
林羡怔怔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嘟”忙音声,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消失於拐角,隐没於人群之中,仿佛是听见了自己梦一点点碎掉,心,一点点淌血死去的声音。
她的胸口中,涨满了痛楚酸涩,还有那满心信任与期待却只换来欺骗的难以言喻的愤懑与恼火。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晚让她空欢喜一场?为什么有话不能当着她的面,两个人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让她像傻子一样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一个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残忍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满心期待着未来生活的时候,她却在计划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推开她……
她以为她是傻子吗?她以为她不会疼的吗?
她拔了钥匙下了车,眼眶里盈满了将落未落的泪水,颤抖着食指,再次拨出了那个电话。几秒后,电话再次被无情挂断了,而后,是一条不耐烦的短信:“在忙。”
林羡眼眶里的豆大的泪水,终於没出息地顺着两颊滚落了下来。身旁等待收费的看车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到了,止住了脚步,冲疑着不敢上前了。
林羡自长大后,就极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哭泣了。她吸着气抬手胡乱地抆着眼泪,塞了两个硬币在看车人的手上,就低着头飞快地跑走了。她横冲直撞地冲过了马路,有惊无险地跑进了对面杂志社的大厦。
站在电梯门口,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抽出湿巾和纸巾,对着电梯门的倒影,紧抿着唇,一点一点抆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恢复了一张平和的脸,才按下了萧菀青杂志社的电梯楼层。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林羡,你不能哭,你是一个大人,在萧阿姨面前,在争取爱情之时,你更不能哭,你要做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杂志社的前台小妹向来对杂志社里的人际关系最门儿清,对林羡也是格外有印象了。第一次萧菀青带林羡进来,她惊诧於萧菀青对林羡的亲近,立马就记住了林羡,后来,第二次林羡来送吃的给萧菀青,前台本是推脱要先问一下萧菀青,但耐不住林羡说要给萧菀青一个惊喜的一番恳求,心软放行了,后来结果证明,萧菀青并没有生气,她做对了。所以,这一次,林羡再来找萧菀青,前台在埋头吃外卖,抬起头看是林羡,熟稔地朝着她笑道:“又来找萧主编一起吃饭吗?可惜今天萧主编和同事一起出去吃了。”
林羡浅浅笑了一下说:“没事,我今天找她是有正事要和她说的。姐姐,我能不能进去等她啊。”
前台笑了一下,爽快道:“好,你坐在里面的会客室等一等吧,主编回来了我和她说一下让她直接去找你好不好?”说着,她放下筷子,起身带着林羡往里面的会客室走去。
林羡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礼貌道:“好,麻烦姐姐了。”她唇角是浅浅的弧度,为了感谢她的配合,看着她奉承道:“影响姐姐你吃午饭了。姐姐你午饭吃得好少啊,难怪身材这么好。”
前台被哄地立时笑出了一朵花,欲拒还迎道:“哪里少了,哪里好了。不过,我最近是有在做晨跑运动,感觉做了之后……”
林羡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她打开的话匣子,唇角依稀是有笑的弧度,眸色却淡淡冷冷的。
直到前台离开了会客室,林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捧着那杯前台小妹倒给她的热水,她才彻底地敛起了笑,眼眸幽深。
萧菀青心里记挂着林羡久违地连续打来的两个急切电话,心里莫名七上八下的。她没什么胃口,不过草草地吃了几口午饭,便找了个借口,先同事一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到底还是不安,给刘阿姨打了一下电话,想问一问这两天林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值得她反常地又热切连打两个电话。
刘阿姨坐在家里也正琢磨着林羡上课时间打来询问的那通电话是什么意思。听到萧菀青向她询问林羡,她立马像倒豆子一般向萧菀青坦白道:“羡羡上午给我打了一个奇怪的电话,问我,你当时和我谈好的雇佣期间是多长,我和她说了之后,她好像就有点怪怪的,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挂掉电话了。我……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刘阿姨后知后觉,发现萧菀青和林羡之间是不是有点不太对?林羡总向自己询问萧菀青打电话问起她了没,萧菀青总向自己询问林羡,两个人为什么不直接互相打电话关心彼此?
萧菀青听到刘阿姨的回答,心登时就沉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林羡……知道什么了吗?第一时间,划过她心扉的竟是慌乱无措,恐惧不安。
可谎言,总会有被拆穿识破的一天。她的目的,不也正是让林羡在她的渐渐冷淡中明白她没有说出口的拒绝,给彼此留一个最后的体面。
萧菀青的眼眸又渐渐地黯淡了下来,不安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是早晚的事不是吗?现在不过是比她想得要更早一点。
但总归要反应过来,总归要知道的,羡羡,那么聪明,她一定会明白她无声的拒绝的。
她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也许还会哭。可她总会在这以后遇见更有趣的人,拥有更精彩的明天,总会慢慢忘记现在幼稚的爱恋的。
她最后只是垂眸,低声对刘阿姨说:“没事的,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只是……”
“阿姨,你帮我多照顾她一点吧。”最后这一句话,轻轻的,像是带着极度眷恋与无可奈何的恳切,听得刘阿姨莫名心头发麻,越发觉得自己的雇主与侄女关系忽远忽近,非比寻常。
萧菀青挂了电话,抬头仰望一碧万顷的晴空中的烈烈骄阳,头晕目眩。
是不是阳光越是明媚,光芒便越是刺目,越是不可仰望,不可直视。
不可接近。
她无力地转身,躲开烈日,进了大厦,直上高楼,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就这样结束吧,结束这一场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无声无息地结束的暧昧,现在,不争不吵,多年后,不痛不痒。
林羡,你一定懂的。
然而踏入杂志社,前台含笑的通知,却无情地打碎她心里最后一点侥幸,撕下了她面上最后一点平静的伪装:“主编,你侄女来找你了,在会客厅里等你。”
下意识的,萧菀青挪动脚步,就想转过身离开这里,逃离开这一场暂别后注定不会平静的重逢。
可几秒后,她抬起的脚步,最终,还是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女孩比她想得更执着更勇敢,她又能逃多久?
如果注定不能如她所愿和平地结束,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萧菀青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手,复又慢慢地松开。她抬起头,对着前台露出了一抹大方得体的笑,温声道:“好,谢谢你带她过去,我去找她。”
她迈入大门,侧过头,遥遥地就看见,会客室的透明玻璃窗里,女孩垂着头孤零零坐着的单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