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终是慢慢地好起来了,她带着病躯,结束了漂泊,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除却岸江市外,有着她与林羡最多幸福、最多无忧无虑回忆的地方。
倘若当真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她想在林羡曾经给予过的温柔乡里埋葬。
2014年,萧菀青终於在网上等到了林羡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她死去已久的心,终於在爱人的文字中,在重获林羡的消息后,一点一点复活了。
凭着敏锐的市场直觉与过往丰富的书籍营销经验,她背地里帮林羡有策略地买了她过往合作过的、信任的隐晦营销,亲自拟定了针对不同平台投放的推荐策略与稿件。加上温桐的锦上添花,本就有实力,只是欠缺名气,没有受众接触渠道的林羡,如她所料般,一本成神。
萧菀青像是在大海中失去方向随风漂泊着的船只,在拥有了远远注视林羡的渠道后,重新找回了航行的方向。
林羡在成长,她无法在她身边陪伴她,可她依旧想要成为她安心的后盾,想要尽己所能地帮着她,为她遮风,为她护航,让她走得顺一点,走得远一点。
她重振旗鼓,隐藏於网络之后,捡起了曾经与温桐规划过的蓝图,以自身卓越的文字能力与精准的市场眼光为资本,以公众号为第一平台着手经营属於自己的自媒体。她一个人,自知时间有限,精力有限,故而求质不求量,自己撰稿外,重酬接收优质投稿,稳扎稳打地积累受众,在几篇大爆的社评文之后,公众号逐渐走向正轨,她也慢慢打入了一部分自媒体人的小圈子。
她没有很大的野心,只希望有一日林羡站得更高后,倘若需要有人为她说话,有人为她造势,她可以站出来发声,即便,她的声音可能微弱。
2017年,对门熟识已久的老邻居敲响了萧菀青的门,询问她是否有时间帮忙代一个班高中语文的课。学期中半,学校一时半会招不到合心意的代课老师,所以一下子就先想到了信任的她。对方自她搬来这里无意中照看过一次他早下课自己溜回来却没带钥匙的小孙子后,一家人就对她多有照顾。
公众号现在除却她,日常运营还有其他人员,她的工作量并不大,主要是审稿与撰稿。兼之不知道是不是远离人群太久了,她写稿也有些瓶颈了。萧菀青思虑再三,应下了这个请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始终远远注视着林羡,获取着与林羡有关的有限消息,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起来,走向高处,飞向高空。熬过最初分离时毫无林羡音讯的痛彻心扉与撕心裂肺,远远关注着她的日子久了,工作忙了,萧菀青发现,生活开始变得没有很难过,只是不快乐。
像是一个单方面的长久异地恋,林羡始终是她牵肠挂肚的恋人,她只是,很久都没有与她相见了。
她只是,时常夜深梦见她,不舍地从梦中醒来,会发现,枕头又湿了一大块。
林羡说,她的心从没有变过。
萧菀青看着屏幕,眼眶发酸。她拾起床头的合照,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女孩明媚的面容,目色缱绻地低头亲吻。
羡羡……她在心底里哽咽地叫唤她的名字。
这些年里,她看着林羡的微博简介,无数次想过不顾一些回去找她。可是时日越久,她便越是没有勇气了。
两年前林羡声名鹊起之时,关於她的家世也被挖了出来。粉丝八卦里流传过一个笑谈,说是听过林羡母亲讲座的人说,在半年前的某次讲座上,周教授无意间说起女儿,表示对她的唯一要求竟是,希望她谈一次正常的恋爱。所以说,他们的作者大大以前谈过的恋爱是有多不正常。
萧菀青明白,周沁对她的抗拒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
况且,林羡风华正茂,世界越来越广阔,而她,却渐渐走向日暮。她从林羡那样的年纪走过,明白了,有时候坚持久了,人会分不清,你坚持的是爱,还是对过往放不下的执念。
她害怕她的出现,已经是越来越不合时宜。
她抱着毛绒泰迪,眼眸湿润地在黑夜里回放观看着珍贵的,会说话的,鲜活的,她长大后的爱人,一遍又一遍,含着泪直至天明。
十一月上旬,学校进行期中考试的前一天,大雨滂沱。
萧菀青上完语文课,耐心地给问问题的同学答疑完后走出班级,在回办公室路上,又一次遇见了时常与她偶遇的那个女同学。
女生与往常一般,像是要下楼,笑着与她打了招呼,看她穿得少,叮嘱她下雨了天凉,小心别感冒了。而后,女生就顺着路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走到了楼梯口,分道扬镳。
一切都很寻常,除却,她们偶遇得过分频繁,并且,那个女生的教室,在楼上她们走动的反方向。
萧菀青没有教过她,并不在意,甚至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这个女生开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直到有一天隔壁班曾经教过这个女生的老师无意间提到了她的班级,她才后知后觉地看穿女孩笨拙的小心思。
碍於女生没有挑明过,她也只好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她无法回避女生的偶遇,但回避了女生偶尔关於她私人信息的一切问询,拒绝了女生索要任何私人联系方式的请求,回绝了她以任何名义赠送的一切礼物。
萧菀青不知道,从她第一次亮相国旗下的讲话,温秀的容貌与出众的气质,就让她成为了这个小县城学校的学生乏善可陈的课余生活的一大谈资。口口相传,她早已是学生中公认的女神老师。
她偶尔推却得厌烦时会感慨,这个女生与她未曾深交,究竟哪里来的执念。只是看着她与林羡当年相似的年纪,又不由地体谅。
因着林羡,她对这些半大的有些天真又有些莽撞的孩子,多了几分分外的耐心与温柔。
后面两节没有课了,萧菀青在办公室里稍作休息,见外面的雨势小了些,从包里取出备用的雨伞,作别了同事,悠悠地出了办公楼,步入了雨幕之中。
刚刚小了的雨,在她的行进中又渐渐地大了。
萧菀青今日穿着藏青色的掐腰连衣裙与驼色的过膝风衣,在斜风大雨中,她的衣角与裙角被打湿了一大半。
无可奈何,她加快脚步到了校门口,躲避在一旁传达室延伸出来的檐角下,收了伞,暂避风雨。淡笑着与搭话的门卫寒暄了两句,她便低头专心地抖落衣角的雨露。
听得雨声渐小,萧菀青再次打开伞,准备离开。
然而,她抬起头,抬起脚,不经意地目视了正对面的马路一眼后,她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僵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心跳如雷,不知所措。
不远处的马路对面,一个年轻秀雅的女孩,正撑着一柄透明的长伞,隔着车水马龙,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
女孩脚踩着白色的休闲鞋,下着灰色的烟管裤、上身是休闲衬衫与小西装,衬得她稳重又不失活力。她撑着伞,腰杆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萧菀青身上,步履从容,一点一点地朝着她走近。
萧菀青鼻头发酸,喉头发紧,怔怔地站在原地,过分激荡的心绪让她头脑有些空白,茫然无措地看着林羡穿过车流,一步一步地坚定走向她。
女孩终於在一步之遥的萧菀青面前站定,与萧菀青对视的乌黑眼眸中,似有暗波涌动。半晌,她倾斜了伞,挡住了从侧面向萧菀青袭来的风雨,微微勾唇,不悲不喜地与她低哑招呼道:“萧盼盼,好久不见。”
嗓音,是萧菀青梦中回忆过无数次的,熟悉,又陌生。
萧菀青仰头眷恋地凝望着女孩熟悉的面容,心间酸涩得发疼,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