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里不合适?能力、性格、还是……性别?”“性别”两个字,她咬的很重,满满的都是嘲弄。
傅斯恬怔怔地看着她,像有些不认识她。半晌,她垂眸不耐烦一样敷衍:“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时懿看着她,也觉得自己不认识她。这个冷漠无情、毫无波澜的女生,真的是她爱过的那个温柔恋人吗?
她真的了解过她、真的知道自己爱着的是什么吗?她以前觉得陷入爱情里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掏心掏肺很愚蠢,可没想到到最后,她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斯恬,像要看穿她的灵魂,把她刻进骨子里一样。好几秒后,她勾唇,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傅斯恬。”
顿了一下,她说:“或许,我该换个叫法?”
“江……存……曦……”她注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口。
傅斯恬完美的平静面具终於出现了裂痕,她的眼眸里出现了她熟悉的慌乱和痛苦。时懿满意地继续刺伤她:“开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合适?”
“你去相亲了是吗?”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她的默认,她的慌乱,让她原来越来越刻薄,“耍我好玩吗?从一开始,我是不是就不应该相信你。”
”恶劣的基因果然会遗传的吧。”
最后两句话落下,一刹那间,傅斯恬忍无可忍,全身颤抖了起来,泪如雨下。
她终於不冷静了、终於哭了,终於好像也会痛了。时懿觉得自己痛快了、也更痛了。
她听见傅斯恬哽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一直这么看我的吗?”,看着她单薄抖瑟的身影,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论如何,爱过一场,何必呢……何必呢……
浑身的戾气都被傅斯恬的泪水洗刷走了。时懿脑袋炸开了一样疼。她倦极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过身,背对着她,用淡漠到极致的语气说:“就这样吧。我答应你,分手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傅斯恬的哭腔还在,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时懿僵硬两秒,终是提起脚步,一步一步往前,往那个只剩她自己一人、阴冷逼仄的“家”里走。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是那一年大一雨幕中她在风雨跑道里唱“关於我爱你”的螓首蛾眉、浅唱低吟;是情意未明时她们并肩而坐、她抱着她低柔腼腆地说“如果你需要,我愿意时你的爸爸、你的妈妈、你的家”;还是那一年,她发着高烧,赤着脚,攥着她的手,哭着哀求她“时懿,不要走,不要喜欢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样善变,为什么傅斯恬的爱,和母亲的爱一样,都是可以收回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她没有骨气地幻想着、哀求着:来来,叫住我、抱住我、不要走。
可直到她跨进铁门,关上大门,傅斯恬也没有再吭过一声。甚至,也许,她早就已经离开了。
时懿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扶着楼梯,才能支撑着自己踉跄地往上走。
她不想回头,不想停下,更不想哭。她告诉自己,算了吧,没事的,不过是失恋,就当是丰富人生阅历了。
年轻的时候,爱错过一个人,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最想的开的人吗?
她一个人可以过得更好的。
可一步一步,她最终还是半道上蹲下了身子,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乞丐,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一门之隔的楼外,小巷口,傅斯恬是怎样站立着,用着怎样眷恋的眼神目送着她,目送着她生命中残存的一点点星光,消失於自己的世界,永远消失。
她听不到她哭泣,听不见她在心底对她说了万千句的“对不起”,最后只汇成了那一句无声的祝福:“时懿,往前走,不要回头。”
“前程似锦。”
八点半,傅斯恬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宿舍。
简鹿和问她怎么回来了,时懿呢?她情绪毫无起伏地回:“我和时懿分手了,回来住几天。”
简鹿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扭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傅斯恬眼神死水一样静,复述了一次:“我和时懿分手了,回来住几天。”
下一个瞬间,她被简鹿和揪着衣领,抵到铁梯旁,头重重地撞在了梯子上。
“傅斯恬,你混蛋!是你说的分手,是你说的是不是?”
她看着简鹿和被气愤烧红的眼,没有否认。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简鹿和怒视着她,气到极致,反而自己先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她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还怕你内疚不舍得让你知道。可到头来,你根本不值得。”
她早该知道的,在前两天时懿被醉汉尾随,险些出事后,方阿姨联系不到傅斯恬反而联系她过去陪陪时懿时,她就该知道的。傅斯恬变了!她变了!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时懿,她也从来没有那样气过傅斯恬。
可时懿却还在为她说话,她说:“她应该是家里有事,说话不方便。”
再不方便能有多不方便?!她那时候不理解,现在突然都懂了。
有心,怎么都方便。没有心,怎么都不方便的。
她等不到傅斯恬的回应,傅斯恬也不像要给她回应的样子。简鹿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气又无力。她松开了傅斯恬,反手抓过书桌上摆着的装着傅斯恬和她、时懿、尹繁露的照片的相框砸碎,厌恶地说:“傅斯恬,是我看错了你。”
摔门离开。
傅斯恬顺着铁梯滑下,跪在地面上,一点点扫开碎玻璃,抚摸着照片上她们灿烂的笑容,指尖血如泉涌。
一直到深夜,简鹿和也没有回来。傅斯恬知道,简鹿和是恶心她,不想看到她。她庆幸,还好明天天亮了,她就要回柠城了,下学期没有课程,以后除非答辩和考试,她不会回来了,不会太影响简鹿和的正常生活。
她没有锁门,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一直失眠到半夜。
不知道几点锺,宿舍门有了声响。她以为是简鹿和或者那个新搬进来的舍友回来了。
可脚步声是沉重的,一步一步,好像是朝着她的床过来的。
傅斯恬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也剧烈地痛了起来。
她不敢睁开眼睛。黑暗中,她听见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她的床旁,一动不动。
“骗子。”她听见时懿令人心碎的控诉声,卑微的,沙哑的。“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不喜欢我,会一直一直喜欢着我的啊。”
她伸手触摸她的脸颊、眉眼,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摸一场易破灭的镜花水月。
傅斯恬的心脏绞痛起来,仿佛灵魂都在被她指尖烙下的体温灼伤。可她愣是一动不动,像是完全睡死了一样。
时懿收回手,借着月色打量着傅斯恬,安静地站着。
傅斯恬始终装睡,没有回应。
时懿终於彻底死心了。
她低笑起来,嘴唇干裂出血,声音清清冷冷,说:“江存曦,你别怕。”
“我来找你许一个圣诞愿望。”
“以后,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再见。”
傅斯恬依旧不动。她用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床板上,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床板,忍哭忍到十指指甲缝里全是开裂的鲜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终此一生,她的黑夜,再也不会亮起了。
2016年,一声“再见”过后,她们当真再也不见。
那一学期最后的所有考试,时懿都申请了缓考。
傅斯恬再也没有见过时懿。
一直到毕业。
一直到毕业的很多年后。
时懿消失在傅斯恬的世界里。
傅斯恬,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
山长水远,那几年的短暂交逢,像大家漫长人生中转瞬即逝的一场幻梦。
梦醒了,所有人都继续往前。连陈熙竹都在出国后渐渐放弃了寻找傅斯恬。
只有很偶尔的聚会,露天野炊,酒足饭饱,追忆往昔,她们才会想起曾经有几个星辰漫天的盛夏,有一个女孩,也曾和她们一起谈笑风声地度过。
可她们谁也不说出口。
谁都像忘记了她一样。
忘记了时懿曾经很爱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她笑起来,有很温柔很温柔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