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不过脑子地打字:【我想见你】
程湛兮赶在这行字发出去删除,重新发:【这么晚了还备课,不紧要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郁清棠]:那你又在干吗?
[程湛兮]:我在和你聊天,能申请视个频吗?
[郁清棠]:不要了吧
郁清棠纯粹是不习惯,如果程湛兮想见面把门打开就好了。
[程湛兮]:那就快睡觉吧,晚安
[郁清棠]:晚安
郁清棠把手机锁屏放到床头柜,闭眼睡觉。
今天白天她们也是歇在村子里的,她睡午觉,程湛兮守着她,睁眼又是在女人怀里醒来。
郁清棠脑海里反反覆复地浮现程湛兮低头看她时温柔专注的眼神,心口好像有一股野火在燃烧,让她没办法入睡。
郁清棠翻了个身,一把将床上另一个枕头扯过,抱在了怀里。
她将一口长气分作好几次吐了,舒展眉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程湛兮翻来覆去了两个小时,无奈用老办法入睡,趁精力耗尽后的贤者时间,大脑放空迅速进入了梦乡。
她当初发在朋友圈的“我有个朋友失眠”,真正变成了她自己。
***
周一清晨,两个人在电梯口碰面,看起来都精神不济。
郁清棠打了个哈欠,程湛兮忙别开头不看,免得自己被传染。
电梯里郁清棠自然而然地伏在程湛兮肩头补眠,程湛兮环着她的腰,忍不住半阖起眼皮。
后来进电梯的租户脸上的表情复制粘贴过似的,先是震惊,再假装没看到望向别处。
叮——
一楼抵达,她们俩最后出来。
前台咸鱼小姐姐掩嘴打了个哈欠,神色颓靡,忽然目光一亮。
“两位早上好!”
每天早上等待同事换班的这煎熬的两个小时,她最期盼的就是能见到21楼的程小姐和郁小姐,谁不喜欢看漂亮姐姐,还是两位风格不同的御姐,双重美颜暴击,看一次心情好上一整天。
然而今天她只看到程湛兮一个人漂亮的脸,因为郁清棠的脸全程埋在程湛兮颈窝里,连出门都没有抬起来。
咸鱼小姐姐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羡慕不已。
话说回来,她俩到底什么时候发喜糖?
小区里的冷风把郁清棠的困意吹醒了一点,程湛兮替她围好脖子里的围巾,温柔问:“昨晚没睡好?”
郁清棠带着轻微鼻音“嗯”了声。
“那我们中午早点回来补觉。”
“嗯。”郁清棠的脑袋又往她肩膀上歪。程湛兮扶正她的下巴,说:“乖,好好走路。”
郁清棠就着下巴被捏住的姿势,仰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楚楚。
这种无意识的撒娇才是最致命的。
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样楚楚可怜的眼神,在一个爱慕她的人面前,有多大的杀伤力。
程湛兮心软得一塌糊涂,立刻抱紧了她,轻轻拍她的背。
郁清棠眼睛抵在她肩膀上,轻声哼哼:“好困……”
程湛兮说:“咱不去学校了。”
“要去的……”
“那我们待会再去。”
“要冲到了……”
程湛兮哄着她:“我背你去好不好?”
郁清棠忽然停止哼哼。
程湛兮柔声道:“我背你?”
“不要了吧。”郁清棠站直了,轻轻地说。她似乎也被程湛兮这句话驱散了困意,主动把手放进程湛兮掌心,说,“我们走吧。”
程湛兮听得出她犹豫的意动,心想她背郁清棠的那天可能不远了。
不要了吧。
她昨天晚上发消息也说过这句话,程湛兮没想过是这样轻软的语气,看来离视频也不远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程湛兮心情愉悦。
高一七班门口。
小兔崽子们挨个出现在走廊里,进入教室。
程湛兮陪在郁清棠身边,看着尽头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问道:“那是咱班的吗?是谁?”
郁清棠说:“施可雨。”
程湛兮道:“郁老师视力真好。”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先天的还是后天有意训练的?”
盲人的听力会比正常人敏锐,而对於先天失聪或者从小失去听力的聋哑人来说,眼睛也会比普通人看得更远。
郁清棠说:“算先天吧。”
程湛兮惋惜道:“我还想知道有什么训练方法,先天的就没办法了。”
郁清棠平静地看着施可雨走过来的身影,淡淡道:“你视力很正常,够用就行,像我这样未必是好事。”
程湛兮笑笑,没追问,心里却在细细揣摩她的话。她指的是不是聋哑的事,还是另一件不为人知的过去。
这也是巧合吗?
施可雨近前来,乖乖巧巧地问好:“两位老师好。”
郁清棠说:“进去吧。”又喊住她,用一本正经地语气开玩笑道,“没带漫画书吧?”
——施可雨之前被她上缴了一本通篇大尺度的百合漫画。
施可雨立马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马上月考了,我哪有心思。”
郁清棠:“好好复习。”
施可雨:“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走进教室,背对郁清棠,惊魂甫定地吐了吐舌头。
向天游又没冲到。
郁清棠欣慰地看他一眼,向天游赶在她开口说话前,一溜烟进了教室。
程湛兮看着向天游的背影,说:“你哪天要是对他笑一笑,你说他会怎么样?”
郁清棠认真地思考片刻,语气平淡道:“下次试试。”
程湛兮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郁老师。”
郁清棠看着她,问:“这样的郁老师是谁教出来的?”
程湛兮从容道:“是我。”
两人相视一笑。
程湛兮牵起她的手装进大衣口袋里,笑道:“走喽,回办公室。”
上课下课,上学放学,月考监考,改卷发卷,一周一晃而过。
郁清棠这周末要回老城区的外婆家,程湛兮送她到公交站牌,看着她上车,郁清棠坐在靠窗的座位,透过玻璃看她,朝她挥手。
程湛兮笑着目送公交车远去。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街道拐角的自行车修车摊。
修车摊老爷爷见到她很高兴,两人寒暄了几句,程湛兮蹲在他面前,用手语慢慢比划出很长的一句话:爷爷,那个经常和我一起过来的女人,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她?她会不会手语?
老爷爷把手里磨车胎的锉刀放下,思索了很久,比划道: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程湛兮凝视着他,继续手语道:她以前是这里的学生,您……有印象吗?
老爷爷浑浊的眼神一亮,神情激动起来,嗓子里沙沙的。
他打手语的速度忽然变得很快,程湛兮必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才能读懂。
老爷爷说:见过见过,她会的,她以前还经常陪我聊天!
老爷爷说:她回来了!
老爷爷又说:她手语比你熟练多了。
程湛兮笑起来,眼底隐约泛起泪光,打手语道:这句话可以不用说。
老爷爷也在笑,每道皱纹都洋溢着喜悦。
程湛兮去买了两碗粉打包端过来,和老爷爷一块吃了晚饭,才改道回家。
晚上她打电话给特殊教育学校行政部的邱老师,说明天会去做义工,她顺便问了句郁清棠会不会去。邱老师上次从郁清棠那里得知程湛兮确实是她的朋友,也就顺嘴回答了:“郁老师过来不用提前和我说的。”
程湛兮说:“她不是义工么?”
邱老师道:“是,也不是,我来这所学校之前,她就在这里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可以自己问她。”
程湛兮道:“谢谢邱老师。”
邱老师说:“不客气。”
程湛兮把手机锁屏,两只手枕在脑后,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出神。
周六上午。
程湛兮仰头看看特殊教育学校的铭牌,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她陪小朋友们玩了一上午,中午邀请值班的赵老师在食堂吃饭,旁敲侧击地打听郁清棠的事情。
“我听邱老师说清棠很早就在这边做义工了?”
赵老师捧着碗喝汤,说:“她不算义工吧,编外人员?”她哈哈笑了两声,道,“她是从高中开始过来做义工的,到现在都十来年了,有空就过来,你说是不是称得上编外人员?”
程湛兮附和道:“那确实是很有恒心,也很有爱心。”
赵老师唔了声,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程湛兮向她确认:“清棠会手语吗?”
赵老师说:“当然,不然她怎么和小朋友交流,她以前啊——”
赵老师突兀止住,低头喝汤。
他们学校性质特殊,郁清棠在这里就读过的事,也属於隐私,不好随便往外说。赵老师要不是和教过郁清棠的王老师关系好,她也不知道这事,而且王老师特意嘱咐她别告诉别人,学校里好些新老师更是完全没听说过。
以前?
程湛兮神情若有所思,转口问道:“她是每次都和聋哑小朋友玩吗?”
赵老师怕自己说漏嘴,很小心地回答:“是。”
“只和他们玩吗?”
“差不多。”
“以前带她的是哪个老师?”
“王老师。”
赵老师猛地从汤碗里抬起头,眼睛睁大。
程湛兮表情不变,好像她一开始就知道郁清棠在这里念过书似的,继续礼貌问道:“王老师在学校吗?能不能带我见见她?”
很巧合的,王老师今天不在学校,程湛兮决定等她在了再来一趟。
……
出了特殊教育学校的大门,程湛兮没有去马路对面骑机车,而是沿着道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冬天的傍晚,暮色昏昏,路灯早早地亮了起来,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程湛兮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低头慢慢地走着。
她不经意抬了一下眼眸,看见前方街道拐角走出来一个提着袋子的老太太,那袋子似乎有些重量,老人的半边肩膀带得往下沉。
程湛兮快走了几步,上前道:“我来帮您吧?”
方文姣愣愣地看着面前端方秀美的女人,似曾相识。
她是那个公园里背着画架的年轻人。
方文姣看了她好一会儿,垂了垂眼眸,掩去怀念与哀戚,任由她接过自己手里的袋子。
两人慢慢往前走。
程湛兮心事重重,兴致不高,便没有主动与老人交谈。但她发现老人似乎认识她的样子,不时悄悄地观察她。程湛兮端详老人的脸,也有了一丝模糊的印象,但她今天懒得去想,索性放任自己的思绪休眠。
两人经过长长的巷子,停在了一座青瓦白墙的古宅面前。
方文姣打开门,程湛兮替她把东西提进院子里放下,便要转身离开。
方文姣:“进来喝杯茶吧?”
程湛兮笑笑:“不用了,谢谢奶奶。”
她声音刚落,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程湛兮已经转过身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默默?”
程湛兮身形一滞。
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湿润,脚钉在原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门口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屋里走出黑色及膝长风衣的郁清棠。
郁清棠看着她。
程湛兮也看着她。
谁都没有说话。
二十年前的那场风兜兜转转,经历遥远的时光,又穿过这旧院里的小竹林,吹拂在二人的心中。
程湛兮视线渐渐模糊。
与卿初相识,原是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