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棠没懂:“於舟怎么回事?”
向天游嘴角和里面都破了,一说话就疼,轻轻地嘶了声。
旁边吴鹏帮着解释:“於舟前两个月路过那几个职高混混身边,那个混混头目让於舟当他女朋友,於舟不同意,他们就一直跟着她。向哥这段时间每天早晚都送於舟上下学,就是怕她被那群人骚扰。”
程湛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向郁清棠,郁清棠眼里又起了水雾。
郁清棠掐住自己的指节,喉咙微哽:“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於舟也没有和她说?
这个吴鹏不知道,向天游亲自说道:“他们是外校的,我想您应该管不到那么多,而且你单独去找他们,我怕你有危险。还有,於舟不让我说,她不想给您和程老师添麻烦。”
添麻烦……
郁清棠心口起伏,眼中的雾气更明显了。
程湛兮握住了她的手,郁清棠指节用力扣住她的手背,青筋凸起。
郁清棠静静地平复了一会儿,深吸口气,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向天游:“啊?”
郁清棠盯着他,眼眸深处燃着两簇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那些人。”
向天游怔怔,往后指了指。
还在墙根蹲着呢。
程湛兮要扶郁清棠过去,郁清棠挥开她的手,示意自己能行。
她大步走过去,靴跟在地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帮脑袋五颜六色的混混,疾言厉色道:“你们老师是谁?”
程湛兮神情错愕,走路抬起一半的脚直接顿在半空。
郭放愣愣地说:“郁老师突然好像一只炸开毛护崽的老母鸡啊。”
向天游也张大着嘴,闻言立刻踹了他一脚:“什么老母鸡,是老鹰!老鹰!”
郭放旧伤添新伤:“疼疼疼。”
赖新说:“我这只幼鹰觉得有点幸福,你看他们班都没有老师来,还是郁老师好,郁老师也没有骂我们。”
向天游勾勾唇角,边疼得龇牙咧嘴,边说:“废话。”他嘶了声,说,“以后都不准打架了。”
四个男生转头幽幽地看着他。
这次是谁撺掇他们出去打群架的?向天游心虚道:“我说我。”
四个男生异口同声:“废话!”
向天游被喷了一脸唾沫,仍咧嘴笑起来,疼也笑得很开心。
老鹰在前面挡着,小崽子们在后面很安心。
程湛兮和学生们站在一块,没有上前,看着郁清棠护崽,不是,教育那帮混混。
十分锺后。
郁清棠要到了职高那位带头的混混的班主任号码。
“佟老师吗?”郁清棠声音冰冷,“我是一中高一七班的班主任,你的学生打了我的学生,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他们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许秋亮、王名轩、李强、王伟……”
职高的混混也是学生,学生的事就可以找老师找家长,找能管他们的大人。
程湛兮趁机在旁边教育一中的男生。
有时候孩子认为是天大的事,没办法解决,对大人来说却是件小事。他们是未成年人,遇到事情不要自己扛,学会向大人寻求援助。等将来他们长大了,也可以帮助那些弱小的未成年。
郭放、赖新、吴鹏、吕剑的家长都来了,各自把自家孩子领走,程湛兮挨个和他们解释了缘由,申明他们不是为了打架而打架,出发点是正义的,是为了保护同学。
“对对,我是他们老师,我姓程。”
“他们都是好孩子。”
绝大部分家长对老师都是比较尊重的,再看到自家孩子满身是伤,也是心疼得不行,两个妈妈当场就流下眼泪,赶紧带回去处理伤口去了。
只剩下向天游。
向天游的爸爸向康出差了,他现在没人管。
郁清棠带他去了附近的医院做身体检查,向天游顶着张猪头脸,不好意思地一个劲摆手,说不用不用,弄点云南白药喷一下就行了。郁清棠狠狠瞪了他一眼,向天游端脖缩肩,老老实实地上了程湛兮的车。
郁清棠坐在副驾驶,唇瓣紧抿,脸色奇差。
程湛兮手伸过去,覆在她的手背上。
郁清棠反手握住她,从她温暖的掌心汲取温度,脸上慢慢恢复了单薄的血色。
周末医院人多,程湛兮找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向天游全程安静如鸡,一个字儿没敢说,郁清棠的眼神太可怕了。那种可怕不是指让他产生恐惧的可怕,而是掺杂着愤怒、责备、怜爱、伤心的复杂情绪。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向天游能感觉到,所以想尽可能亡羊补牢,表现得好一点,不要惹她生气。
郁清棠去挂号。
程湛兮陪向天游在椅子上坐着,跷起腿道:“向哥,采访一下,你现在什么感受?”
向天游沉痛道:“当事人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程湛兮:“真心的吗?”
向天游:“真心的,比真金还真。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希望不打架的期限是一万年。”
程湛兮看了眼郁清棠在队伍里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竟然是为了这群小兔崽子!
向天游抬手蹭了蹭鼻子,碰到伤口嗷的一声痛叫,他吁了两口气,方道:“真的吗?”
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又有点自豪是怎么回事?
程湛兮依旧望着那道清瘦背影,在人群里那样脆弱,仿佛一吹就倒,又那样坚强,挺拔如青竹。
“不过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程湛兮笑了笑。
郁清棠想重新封闭自己,但今时不同往日,花谢了会化作春泥,人来过就会留下痕迹,她曾经握着郁清棠的手,合力在她的心中种下了火种。
就是这群她真心相待,也回报以真心的学生。
他们赤诚、热忱、单纯、毫无杂质,威力好比五十个程湛兮。
她无法拒绝他们的花,她会为了他们哭,这颗火种迎风便涨,星火燎原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永远也关不上那扇门了。
程湛兮笑起来。
她偏头看到向天游也在笑,顿时牙痒痒,上下逡巡他一圈,在他没受伤的左手手背抽了一下。
向天游嗷一嗓子:“你打我干吗?”
程湛兮冷笑:“我乐意!光郁老师生气,我还没生你的气呢!”
向天游把右手也伸出来,手背通红——揍人揍的。
程湛兮没好气:“撒开。”
向天游腆着脸笑。
不一会儿,程湛兮也被逗笑了。
郁清棠从远处走过来,看到的便是师生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而程、向二人见到她,皆老鼠见了猫似的,夹起了尾巴做人。
——盛怒的郁清棠惹不起啊。
郁清棠看了程湛兮一眼,程湛兮起身站到她身后,朝向天游扮了个鬼脸。
向天游目光一直盯着她身后,还朝郁清棠使眼色。
郁清棠回头看程湛兮,程湛兮一秒端庄乖巧,抿出无害的笑。
向天游:“……”
郁清棠唇角微不可察地上翘,转回来面对向天游时立时绷住,冷声道:“跟我去看医生。”
向天游低头,在线卑微:“来了。”
程湛兮:“扑哧。”
郁清棠清了清嗓子。
程湛兮很小媳妇儿地捏住郁清棠大衣的衣角,跟在她后面。
同样在后面的向天游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要不要脸了还?
程湛兮挑眉:羡慕吗?
向天游:“……”羡慕。
但他比郁清棠高一个头,还是大小伙,豁不出去那张嫩脸。
三人从医院出来已经天黑了,向天游受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少年皮厚底子强,上点药,过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全好了。
向天游之前的衣服好几道布条条,不能穿了,去商场里临时买了一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挺拔,还有点小肌肉,短发柔软乌黑,穿上白色的休闲服,站在试衣镜前,店里不少店员和顾客都暗暗投过来欣赏的目光。
向天游转了过来,人身上长了个猪脸。
店员&顾客:“!!!”
“啊!”一位女顾客吓得向后退了两三步,被身旁的女伴扶住。
向天游乌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用手去挡。
程湛兮说:“别挡了,待会儿吃饭你也挡吗?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毁容呢?”
向天游嘴巴藏在手后面,闷闷地说:“我知道错了。”
程湛兮:“知错就把手放下,大丈夫敢作敢为,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向天游听话地把手放了下来。
正对面却是一台举起的手机。
手机?
向天游嘴巴微张。
哢嚓——
程湛兮拍下了猪头脸正面大特写。
向天游差点儿跺脚:“程老师!你怎么这样?”
程湛兮:“哈哈哈哈哈。”她晃了晃手机,说,“留个纪念。”
向天游其实没有很生气,哥们间留个丑照算什么,他再一看郁清棠,郁清棠眉眼弯弯,分明也在笑话他。
向天游:“……”
算了,她们俩开心就好。
向天游被两位老师带着吃了晚饭,程湛兮手机里的丑照删掉了,她拍着玩玩,没想真存下来,要存也要等向天游伤好了,拍张帅照,赏心悦目。
之后程湛兮送向天游回了家,再驱车回到名门公馆。
电梯里的气氛有点儿微妙。
程湛兮余光看郁清棠,郁清棠低头看地面。
叮——
21楼到了。
两人前后出去,面对面站在电梯口。
郁清棠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看着程湛兮,目光真诚道:“今天的事,麻烦程老师了。”
程湛兮摆手笑道:“举手之劳。”
郁清棠:“我……”
程湛兮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郁清棠仍没有说出下文。
她换了一个字冲疑:“嗯……”
程湛兮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知道说什么就以后再说,不着急。”
郁清棠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个单字:“嗯……”
程湛兮嘴角噙笑:“睡觉去吧,晚安。”
郁清棠慢慢点一下头,声音有点儿软地回:“嗯。”
这次分开没有沦为公式化的拥抱,但程湛兮却觉得她离郁清棠的心比拥抱时更近。
程湛兮走到门口,说:“对了。”
郁清棠立刻回头。
程湛兮:“你在这等我一会,我把画拿给你。”
程湛兮动作很快,郁清棠只听到脚步声匆匆去,匆匆回,她手里便抱了一幅油画出来。
郁清棠接过来,咬唇小声说:“谢谢。”
“晚安。”
“晚安。”
两道大门前后轻轻带上。
郁清棠抱着画,背抵在门后,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夜好风吹。
周一上午。
高一年级组办公室噤若寒蝉。
郁清棠办公桌前站着穿蓝白校服的向天游,向天游头垂得很低。
郁清棠指尖掐着自己的眉心,太阳穴一跳一跳。
“郁老师……”向天游低声道,眼圈微红。
郁清棠柔声安抚:“别怕,会有办法的。”
向天游哽咽着嗯了声。
派出所口头批评教育完,学校的处分刚刚开始。在一中,打架斗殴属於情节极其严重的违纪行为,郭放、吴鹏等人均记大过一次,而带头打群架的向天游,学校的处分是直接开除。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大力踹开。
向天游的爸爸向康脸色铁青,大步走了过来,一脚重重踹在向天游身上。
向天游被踹得身体向旁跌飞出去,撞在大半米开外的实木办公桌,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