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枕溪抬脚出来,肖瑾两只手交叠在身前,坐姿优雅,表情端庄大方,不时淡淡抬眸看一眼门口,抿抿唇。知道的知道她是在等一碗汤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什么名流晚宴上,和周围的人简直两个世界。
一见到木枕溪,肖瑾身上与其他人的隔阂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拿起放在对方椅子上的包,示意她落座。木枕溪从善如流,随口问:“刚有人来问你座位吗?”
肖瑾点头。
木枕溪:“所以说下次记得提前占座。”
肖瑾再次点头:“知道了。”
木枕溪看了看桌面,从桌上的抽纸里抽了几张面巾纸,把整张桌子抆了一遍,顺便又在肖瑾面前的桌面上垫了几张,免得她手不小心蹭到桌上的油——这种小店,总不会那么讲究,尤其是人来人往的,收拾桌子抹布匆匆抹一下就算是“干净”了。
肖瑾看着她体贴的动作,心里一阵暖意,轻声道:“谢谢。”
木枕溪:“不客气,换作别人我也是一样的。”
肖瑾被她后半句话浇了盆凉水,没再吭声。
“两碗汤粉谁的?!”老板娘一手一碗汤粉,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喊道。
肖瑾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木枕溪举手示意,扬声道:“这里。”
老板娘脚下生风地过来,放下两碗粉就走了,因为放下动作太快,汤水甚至溅了出来一点,浸在木枕溪刚给肖瑾铺开的纸巾上,洇开来。
肖瑾:“……”
木枕溪不以为意,拆了两双筷子,递给肖瑾一双:“吃吧,可能有点烫,慢点。”
“那我先晾一会儿。”肖瑾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却没动筷子。
木枕溪记得第一回 带她吃这种路边摊,她也是这个样子。木枕溪夹起一筷子粉,吹了吹,甩开膀子吃起来。她的吃相绝对谈不上优雅,甚至有点粗俗,和旁边坐着的那些客人一样,会发出吸溜的声音。
然而看在肖瑾眼里,除了可爱,就没办法想出别的形容词了。
肖瑾唇角微勾,看着她连吃了好几口,不由得跟着咽了咽口水,真的那么好吃吗?
木枕溪为了显得吃得香,当然也确实好吃,吃得快了点,她有点烫嘴,便暂时放慢了动作,一抬眼,看到肖瑾用筷子挑起一根米粉,启口,试探性地往嘴里放。
木枕溪:“噗。”
肖瑾看她两秒,眸底闪过恼怒神色,那根米粉从筷子上落回碗里,接着筷子也放下了。
木枕溪忍俊不禁:“没有笑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学学我是怎么吃的,你吃一根能有什么味儿?”
肖瑾咬了咬下唇,这回挑了三根。
木枕溪捧场地给她鼓鼓掌:“厉害了,有进步。”
旁边有人看过来。
肖瑾脸上有点烫,低头快速地把筷子上的米粉吃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木枕溪当着她的面又吃了一口,故意发出那种吸溜的声音,使坏道:“你得像我这样吃。”
肖瑾拒绝:“不。”
木枕溪没勉强,好脾气地笑,说:“好的好的。”
肖瑾还是安静地吃着。
木枕溪说:“其实你看大家都吃出声音,并不是粗鲁,是为了表示对这家米粉好吃的赞扬,就跟日本一定要吸出声音是一样的。”
肖瑾看她一眼,总觉得她在骗自己。
木枕溪说:“真的,不信我去找老板来问。”
肖瑾信了一半,但她拉不下这张脸,全程都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
老板娘又跑出来了,木枕溪趁机扬了下手,说:“结帐了老板娘。”
老板娘脖子上挂着支付二维码,在围裙上抆抆手过来了,先和木枕溪聊了两句,笑眯眯:“小木上班去啊。”
木枕溪边扫二维码边笑着说:“是啊。”
老板娘说:“这个是你朋友?”
木枕溪说:“对。”
老板娘看向肖瑾:“你觉得我们家粉怎么样?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吗?”虽然这家店小,但是店家做粉,是真心的。
肖瑾先看了看木枕溪,再回答对方,温声道:“没有,很好吃。”
老板娘豪爽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有意见就提,我刚看你吃得很勉强,顾客的批评才能让我们进步嘛。”
木枕溪没忍住:“噗。”
老板娘:“你笑什么?”
肖瑾脸腾地红了。
“没什么,我上班去了,下回见。”木枕溪忍笑付完帐,在老板娘眼前晃了一下付款界面,拉着窘迫难当的肖瑾离开了。
木枕溪偏头看着肖瑾通红的耳廓出神,心说这人怎么会连反应都一模一样,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木枕溪眼神柔软下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公园的湖边,肖瑾停住脚步,微咬下唇说:“下次我会记得的。”
木枕溪视线掠过她额前被风吹落的一缕碎发,自然地用指尖撩起缓缓别到耳后,温柔地凝视她:“嗯?记得什么?”
她说话的语气……
肖瑾怔住,长睫微颤,抬眼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肖瑾的眼睛里是惊喜和茫然,木枕溪跟着愣了一秒,手触电般缩了回去,脱口道:“对不起。”
肖瑾神情暗淡了一瞬,立刻收敛情绪,跟着退开一步,淡道:“没关系。”
木枕溪顿时懊恼得想跳湖。
叫你手贱,叫你嘴贱。
肖瑾低垂着眼睫,不说话。
陷入沉默。
从公园这条路回了家,之后也是各自无话。上午十点,木枕溪从书房出来,喊在看书做笔记的肖瑾:“我们去医院拿片子。”
昨天拍的脑ct,已经出报告了。
医生给的报告单上说没有查出来任何问题。
木枕溪一手握着报告单,急切道:“可是她经常头疼,怎么会没问题呢?”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疼的原因很多,有的是仪器检查不出来的,检查不出来才好,要检查出来麻烦就大了,现在头疼在年轻人中很普遍的,心理压力大啊,都有可能造成,不用太紧张。”他转脸问肖瑾,“你是什么时候有的头疼的毛病?”
肖瑾看木枕溪。
木枕溪:“……医生,她失忆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医生约莫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跟着懵了一下:“什么?”
木枕溪:“十年前是不头疼的。”
医生:“……”
木枕溪想了想,说:“您看还能不能做个其他检查,有没有更详细的,能检查大脑的。”
医生说:“做个核磁共振。”
木枕溪立刻问:“现在能做吗?”
医生:“得预约排队,你先去预约。”
木枕溪跑进跑出地给肖瑾预约了核磁共振,说是三天后过来。肖瑾没觉得有什么,全程都没什么心绪波动,好像这样的事情她早经历过了很多次,倒是看着木枕溪担忧的脸,涌现出一丝心疼。
她看着木枕溪不自觉轻握的双拳,努力压抑着泛红的眼眶,想枉顾二人保持距离的约定,去握她的手安抚她,却在抬到半空时,克制地收了回去,咬紧了下唇。
在医院待了几个小时,木枕溪载着肖瑾回家,路上安慰她:“医生说了,头疼在年轻人中比较普遍,查不出来,说明没什么问题。”
“嗯。”肖瑾兴致不高地应了声。
“你可能是国外上学压力太大了,我听说读博压力很大的,都掉头发,你看你头发还那么多,肯定是因为都被脑子承受了,所以才头疼。”木枕溪努力活跃着气氛。
肖瑾露出一个笑容。
木枕溪自以为安慰了对方,跟着笑了笑,哪怕那个笑容有些勉强,可肖瑾还是从中看到了她想要的,接着,心口发涩。
进门的那一刻,肖瑾开口了。
“木枕溪。”
木枕溪回头:“怎么了?”
肖瑾将门合上,面对着她说:“我有一点模糊的记忆,我头疼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除了疼以外,没有任何问题,你不用担心我。”
木枕溪想否认我没有担心你,可是今天她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还有,”肖瑾凝视她三秒,微微欠身,鞠了一个很小幅度的躬,“谢谢关心,真的很谢谢。”
明明我才是那个把你留在原地的人。
木枕溪喉咙哽了哽,怕说话会暴露哭腔,只用鼻音发出了一个“嗯”的音节,接着便进书房了。
肖瑾等到脚步声消失,才直起腰,抬起手指抹了一下眼睛。
家里的氛围好像又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快到晚饭时间,木枕溪设置的闹锺响了,她从专注中抽离出来,搁下了手里的笔,从书桌前起身,拉开房门,鼻翼间却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木枕溪疑惑地想:二十七层也能闻到其他家的饭菜香了吗?
等她彻底迈出房门,才看到厨房里有一道系着围裙在忙碌的倩影。木枕溪驻足,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长睫毛上挂上晶莹的泪光。
那是她的镜花水月,也是她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