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枕溪:“现在出去外面的风更热,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肖瑾只点了点头,用手扇着风,眉眼都耷拉着,话都不想说。
等空调吹出来的风有了冷意,木枕溪关上车窗,又开出去了一段路,肖瑾才重新“活”了过来。
“齐音不怎么爱说话,不要以为她是对你有意见。”
“记住了。”这是肖瑾第二遍说了。木枕溪知道肖瑾嘴上说她喜欢她就够了,但心里还是希望她能给她的朋友留下好印象。
站在航班抵达处的出口,木枕溪不自觉地抿唇,透露出些许紧张。肖瑾则是担忧,因为齐音一直以来对木枕溪的感官都不好,希望她这次能扭转印象。
肖瑾有些心不在焉,木枕溪往一个方向指了指,低声问她:“是那个吗?”
肖瑾抬头望去,抬脚迈了过去。
木枕溪知道是了,跟了上去。
肖瑾和高她半个头的女人拥抱了一下,才拉着木枕溪站到自己身侧,给齐音介绍:“木枕溪,我女朋友。”
齐音摘下几乎盖住她大半张脸的蛤蟆镜,高贵冷艳道:“齐音。”
她说短字的中文很标准,听不出是在国外生活,语气冷冰冰。
木枕溪没有被她寒气四溢的态度吓到,嘴角挂着温和的笑:“久仰大名。”
两人握了握手。
木枕溪提出中午她做东,请她去吃川菜。
齐音道谢,脸上客气了两分。
木枕溪走在前头领路,肖瑾和齐音走在后头,她耳朵好像听到后面两个人在讲话,声音很小,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她趁着一个拐弯,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却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到了川菜馆附近,木枕溪去停车,肖瑾和齐音终於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齐音抱着胳膊:“我就摆个冷脸,你就心疼了?”
肖瑾说:“没有。”即便木枕溪车开出去十几米远了,她还是不放心地压低了声音,“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不是说你态度会尽量温和一点吗?”
齐音笑了声,故意挤眉弄眼道:“行,我一会把她当即将开房的朋友,我这时候态度最好。”
“你敢!”肖瑾睁圆了眼瞪她。
齐音一副惊奇样,绕着她转了个圈,看她跟看大熊猫似的:“你竟然还有这种表情!”
肖瑾:“……”揉了揉眼。
瞪不下去了,眼睛疼。
她们俩就在门口等,木枕溪往回走,就远远地看见两个人有说有笑,尤其是方才那位齐音女士,笑得很开怀。她越走越近,齐音的嘴巴就越合越拢,最后变成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笑。
肖瑾一只手绕到身后,捅了捅齐音的背,齐音往上提了提嘴角。
木枕溪已经确定她并不喜欢自己了。
其实很好理解,立场不同,殷笑梨一开始也不喜欢肖瑾,但她是个毫无原则的颜狗,显然齐音比殷笑梨高端很多。
木枕溪朝肖瑾笑了笑,给了她一个示意她放心的眼神。
进馆子的时候,肖瑾特意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搂住了她的胳膊,木枕溪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手背亲昵抆了抆她的脸颊,眼睛里化不开的情意。
齐音默默地跟在后面,低着头,慢慢地笑了。
落了座,木枕溪站起来,分别给三个人倒茶,齐音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温度,说:“谢谢。”
木枕溪一怔。
她察觉到了齐音态度的变化。
木枕溪看了看肖瑾,肖瑾端起杯子抿着茶水:“点菜啊,看我干吗?把菜单给她。”
齐音很熟练,眼神兴奋,第一道菜就点了麻婆豆腐,报出菜名的时候喉咙不自觉地往下滑动,看得出非常想吃。木枕溪看她取舍为难,给她推荐了几道,齐音都听她的。
点完菜,齐音似模似样地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木枕溪觉得她突然说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敬她帮她点菜吗?木枕溪心里想着,笑着和她碰了杯,两人共饮。
肖瑾才给她解释说:“她喜欢中国的‘礼仪’,觉得很有意思,有时候还会和那些一窍不通的朋友卖弄。”
齐音不忿道:“谁卖弄了?”
肖瑾说:“我。”不和她耍嘴皮子,天热,耍不动。
刚刚在机场她一直走在前,上了车又只能从后视镜看她,没有仔细看过对方的样貌,现在木枕溪和齐音面对面坐着,等上菜期间,她端详齐音几秒,好看的唇角微扬,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看起来有些面善。
齐音的反应很奇怪。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肖瑾,仿佛条件反射。
木枕溪循着齐音的目光,视线也落在了肖瑾脸上。
肖瑾神情不见任何异样,她肩膀微抬,轻轻地朝木枕溪撞了一下,嗔笑道:“你当着我的面,对别的女人说这种话,存的什么居心?”
木枕溪后知后觉失言了,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她面熟。”
肖瑾撩起眼皮,平淡道:“混血都长一个样。”
强行一个样的齐音大方地笑了笑,不见恼怒。
是这样吗?木枕溪抓了抓后颈,对齐音说:“让你见笑了。”
“我也觉得木小姐很眼熟。”齐音忽然说。
肖瑾在木枕溪看不到的角度朝她递了一个眼神,眼底一片冰冷。
齐音笑道:“我们上回在小区门口遇到过。”
肖瑾眸中寒意消退无踪,好像从没出现过。
她记得这件事,还是去年九月份的时候,齐音从外面回来,撞见了去上班的木枕溪,回来还告诉她了。
木枕溪跟随着齐音的提示回忆着,也记了起来,大呼缘分,两人以茶代酒,又喝了一杯。
齐音认识的中国人不多,和她能玩到一起的同龄中国人更不多,看木枕溪这么配合她,当即眉开眼笑,又和她交流起更多的“礼仪”来。齐音和许多外国人一样,分不清东亚‘三兄弟’,有的礼仪都是混着来的,木枕溪就给她解释“这是中国的,不是日本的”“你说的那是韩国”“不不不,这个是日本的。”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菜没上,一壶茶先见了底。
肖瑾:“……”
看来她是多虑了。
吃完饭,两人送齐音去星级酒店。肖瑾原先的那个房子在她搬到木枕溪家不久就到了期,现在她们俩已经没有空置的房子给齐音住了。
送到房门口,肖瑾看出齐音有话要说,让木枕溪先到楼下大厅等她。
她带上门,转身站定。
齐音视线从紧闭的门缝收回来,视网膜还有木枕溪离开留下的残影,说:“她和以前不太一样。”齐音在泗城留过一段时间,见过木枕溪几回,当然,她单方面见过,木枕溪没看到她。
应该?齐音这么想着。
刚刚木枕溪说她面熟那个问题真是吓了她一跳。
以前的木枕溪有点冷漠,不怎么笑,看人的目光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齐音那时候还想,这就是肖瑾喜欢的人?怎么跟她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肖瑾平时不跟她说木枕溪,喝多了酒才会透露出只言片语,在肖瑾口中,木枕溪是一个动不动红着脸,笑起来很羞怯的小女孩。
齐音原以为是个软绵绵的小可爱,结果看到了一个跟她一样高的,一个人不说不动,眼神扫过去能把人冻出一片冰渣的大御姐,大御姐还有点穷,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板鞋,在一个服装厂里上班。
其实那时候木枕溪已经差不多可以靠着画画为生了,但她没有安全感,喜欢做两手准备,就找了一个相对正规的服装厂,只要不赶上扫尾,她手脚麻利,平时能正常上下班。
就是一个这么冷淡的人,唯独身边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肖瑾后来才知道是误会的富二代千金小姐。
那个人和木枕溪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木枕溪会对她笑,虽然没有今天那样肆意,但一旦有了对比,就会格外地鲜明。
她是个同性恋,身边还有个关系亲密的女生,对她的态度与众不同,顺理成章地就会推导出她们是一对的结果。
齐音觉得这怪不了肖瑾误会,不过换成她,结果可能截然不同。
她即使没谈过恋爱,根据她的性格,看到自认为还没分手的前女友和别人在一起,会上去直接甩对方一个巴掌,到时候如果是误会,她让她打回来,是真的正好,再甩一巴掌,左右对称。
肖瑾在齐音眼里是个很奇特的人,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为她觉得不值的同时,又相当钦佩她能坚定地爱一个人这么多年,始终不改。
一开始她是抱着泡肖瑾的目的接近的,被对方拆穿后做了朋友,天底下的花儿那么多,认识得越久,齐音就越清楚她这朵是自己摘不下的。学校里追肖瑾的人很多,俊男美女,络绎不绝,奈何都碰了壁,有向肖瑾朋友打听的,怎么样能打动她的心,朋友去问肖瑾,肖瑾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传出去以后,追求她的人……也并没有减少,因为肖瑾的生活特别规律,就没见她和谁姿态亲密过,那就是单身。
齐音自诩和她有两分交情了,一次在公寓里喝酒,肖瑾喝得半醉不醉,和她透露了一点口风。齐音是个很好的酒友,肖瑾喜欢和她一起喝酒,她后来听肖瑾说才知道她们俩交好还有这么个原因。
真正让二人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还是因为五年前,齐音是唯一陪着肖瑾回国的人。
有天肖瑾打电话告诉齐音,她要回国一趟,可能要去很久。和她知会一声。
齐音听出来她语气里竭力压抑的兴奋,多问了句:“出什么事了你这么开心?”
肖瑾在那边呼吸重起来,喉咙发紧地往下吞咽,声音低低的,好像稍微大声一点就会吓跑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人:“我……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她?
齐音愣了愣,接着莫名地心潮澎湃起来。
能让肖瑾这么反常的,只有她喝醉酒才会提起来的那个人。
“我跟你一起去中国。”齐音真是迫不及待要见见对方是何方神圣。
“啊?”肖瑾不是很愿意带她去。
“我去旅行,你找你的人,我玩我的,有事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从决定回国的那天,到搭乘动车进泗城,肖瑾的变化一天比一天明显,她不喝酒了,也不抽烟了,坐姿端正,神采奕奕,一天要让她闻数次,身上有没有酒味和烟味,其他奇奇怪怪的味道,齐音笑着,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回答“没有”。
眉眼之间时时流转的情意,让齐音这个早就死了心的人差点死灰复燃,连忙掐死在灰烬里,她清楚肖瑾不是为了她。
她打听到了具体的住址,选了一天的衣服,盛装打扮,去木枕溪家楼下等她。
临出门的时候,肖瑾却很紧张,磨磨蹭蹭,抆汗的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
齐音对她握拳:“加油。”
肖瑾才紧抿着唇,出去了。
齐音则去了当地最有名的les酒吧猎艳,遇到了一个话多的中国姑娘,感觉很对,正要发展到下一步,手机铃声尖锐,不详地响起来。
肖瑾。
齐音眉头紧皱,按照正常情况发展,她不该给自己打电话的。
她按了接通:“怎么了?”
肖瑾停顿了很久:“……没事,我回家了,刚到楼下。”
齐音看看她怀里搂着的中国姑娘,说了句抱歉,匆匆离开了。
房间里青灰色的烟雾弥漫,齐音开门进去差点被呛了个倒仰,她连忙把排气扇打开,往里走了两步,看到倚在墙边抽烟的肖瑾,面孔朦胧。
烟灰缸里塞满了燃尽的烟头。
齐音:“你……”
肖瑾撩起眼皮,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一眼,生生地刹住了齐音上前的脚步。
她保持着距离,轻声问:“怎么了?”
然后她看到肖瑾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齐音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她感觉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脆弱的、摇摇欲坠的瓷器,随时都会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