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地啜泣着,瘦弱的双肩跟着颤动,在这宽广的夜幕之下,她的身影渺小得如同蜉蝣。
她哭着哭着,忍不住小声地喊了一声:“舅舅……”
如果陶清还在,如果陶清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果断地把她送回去吧。
他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吧……
她形单影只,哭了一会,哭声微弱得就像是无助的小猫,生怕惊扰到别人。
佛门之地,不可以大吵大闹,这是她舅舅说过的,她还没有忘。
“陶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倏然从她头顶上飘落下来,让猝不及防的她身子瑟缩了一下。
袁初蕊站在她面前,缓慢地递出手里的纸巾:“如果心里难受就不用这么忍着,你可以哭得放肆一点,没有关系的。”
陶又晴急忙抹去自己眼中的泪,若无其事地红着眼眶,哑声道:“小袁董误会了,我没有哭。”
她没有抬头,袁初蕊也没有戳穿她:“纸巾。”
陶又晴没有接,接了就代表她承认自己哭了。
袁初蕊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陶小姐这么爱美,一定舍不得自己的脸上沾了脏东西,拿着纸巾也方便及时抆去,不是吗?”
陶又晴没忍住,吸了一下鼻子,又不好意思给她看自己的脸,只能别扭地抬起手在半空中一通乱摸,想靠盲摸接住她的“台阶”。
袁初蕊看着她这一通茫无目的地乱抓,就像一只猫一样,不由得笑了笑,伸手轻柔地抓住她的手,温柔地将纸巾放进她的手心里,而后问道:“陶小姐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陶又晴依旧别着脸:“这是公共位置,小袁董请便。”
袁初蕊坐下后,也没有去看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星,无声地给了她很多调整心情的时间和空间。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带着一缕不知名的温柔。
“我从前都没发现明山寺的风景居然这么好。”袁初蕊开口道。
斑驳的树影在地上像流水一样流淌,耳边是温柔的风声和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坐在树下仰头朝天际望去便是如同镶满了璀璨宝石的天幕,躁郁的心灵沉浸在其间时都能随之平静下来。
陶又晴偷偷地抆着眼泪,强打精神。她不会在自己不亲近的人面前掉眼泪,所以她不会让袁初蕊看到自己狼狈掉泪的样子。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问道:“小袁董为什么会来这里?”
“来找你。”袁初蕊没有隐瞒,又问,“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陶又晴噎了一下,尴尬地说道:“没电了……”
偏偏这附近还没有移动电源可以给她用,她很后悔,并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自备电宝。
袁初蕊没说什么,陶又晴问:“小袁董怎么会知道来这里找我?”
袁初蕊道:“问关小姐。”
陶又晴蹙眉,狐疑道:“好好的,小袁董怎么会来找我?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是,”袁初蕊坦然道,“是江叔叔让我帮忙找你。”
江叔叔……
这个称呼从她嘴里跳出来的那一瞬间,陶又晴就明白了,她的亲生父母在找她。
她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一直在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你知道了啊……”
袁初蕊:“嗯,知道了。”
她真的没想到这种真假千金的戏码居然就这么在她身边上演了,难怪江雅菱长得那么不像江家二老,她还以为是她运气差,没能遗传到二老的高颜值基因。
但她不明白的是,陶又晴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对於一般人来说,这不就等於是暴富了?暴富了不该高兴一点?
还是她舍不得现在的家庭,为这份别离落泪?
“陶小姐舍不得现在的母亲吗?”袁初蕊问。
陶又晴秒答:“不可能。”
“我从小就跟她像两个陌生人似的,毫无感情,谁会不舍得一个陌生人?”
袁初蕊从她这句话里很直观地知道她和她养母的关系有多不好了,於是轻声道:“那你为什么难过?因为生气她的所作所为吗?”
江海明和蔺婉清信任她,在找她帮忙找陶又晴的时候,简略地说了一嘴,所以她也知道那么一点。
陶又晴闻言一怔,冲疑地看向天空,缓缓地说:“或许也有点生气吧。”
“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袁初蕊认真地看着她:“嗯?”
在这一瞬间,一股强烈的诉说欲望漫上了陶又晴的心尖,让她的话匣子在袁初蕊面前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她犹豫地问:“我能跟小袁董说吗?小袁董不会反手坑我一波吧?”
袁初蕊轻笑道:“按照协议约定,我会尊重你所有的行为,不会对你进行无端打压。”又道,“哪怕你不信我,你也该相信你的亲生父母,他们是非常可靠的父母。”
陶又晴莫名地被安抚道了,这才开口道:“我那位养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就把我和她的孩子做了调换。”
“结果她的孩子害我退赛,我为了她的病还答应做了周以柔的……”她没有说下去。
袁初蕊能明白后面是什么,不由得感叹道:“原来周以柔是趁虚而入。”又道,“但你曾经也是真的喜欢她吧?”
陶又晴没有否认,想要完全告别过去,就要先学会直面过去:“是啊。那时候的我真觉得周以柔是个好人,又傻又天真地跟着她,整天只想着怎么哄她开心,让她也能多看我一眼。”
“我曾经也是那么地嫉妒江雅菱。”
“她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有万千宠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用像我这样,为钱所桎梏,放弃舞台放弃梦,甚至还放弃了尊严去喜欢一个人。”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委屈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眼眶都抑制不住地泛起微红,但终究没有掉下一颗眼泪,她笑着问:“我听起来是不是怪傻的?”
居然能傻乎乎地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五年,她当初得多天真愚蠢啊。
袁初蕊没有笑,她轻声道:“但你现在已经清醒了,这就足够了,最怕的是你这辈子都陷在里头无法自拔。”
她一直认为,在爱情之中,只要能回头,任何时候都不晚,如果要一辈子傻乎乎地沉浸在里头,那才叫做傻。
不过时至今日还没从江雅菱的爱情陷阱里回过头来的周以柔,在她眼里倒是个傻的——主要是从商业的角度来看。
陶又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袁董说的没错!”
“只是……”她的唇角慢慢地弯了下去,控制不住地说道,“只是我也会委屈啊……”
五年的时光,眨眼间就成了泡沫。她为此付出的一切,在养母的坦白面前,变得格外刺眼、讽刺。
这换了谁都不会高兴的。
袁初蕊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所以你就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冷静?”
她把“哭”这个字眼微妙地转换了一下,给足了她面子。
陶又晴小声嘀咕:“那还不是因为找不到人吐槽……”
袁初蕊听清了她这句话,问道:“陶小姐难道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吗?”
“就一个。”陶又晴坦诚得让人惊讶。
她道:“周以柔要我当她的秘密情人,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为了不露馅,我只能封闭交际圈,所以能无所顾忌地说话的,也就美琳一个人了……”
“能让我倾诉的另一个人,也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人心是复杂的,她在当周以柔的秘密情人的时候,根本不敢在现实中有过多的亲密朋友,就怕露馅惹周以柔生气,那周以柔肯定会跟她终止关系,并停止对她养母的资助。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办法任性,红桃Q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极限了。
袁初蕊沉默了。
陶又晴在周以柔身上吃了很多苦头,付出了寻常人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代价。而这些代价是否值得,已经没有讨论的意义了。她现在也不知道归根究底是周以柔害了陶又晴,还是钱害了陶又晴。
但人总要向前看的,一味地沉浸在过去里只会越陷越深。
“那就从今天开始。”袁初蕊说。
陶又晴和她四目相对,她语气认真地说道:“重新做你自己,打开你的交际圈,回到你原本的人生里去,把一切都拉上正轨。”
陶又晴眨了眨眼。
袁初蕊:“还有,谁害了你,你去向谁讨,想要什么就想办法去得到,做人最不该委屈了自己。”
陶又晴眼睛里倒映出她认真的模样,脑中思绪万千。
是啊,做人最不该委屈了自己,谁让她受了委屈、抢了她的东西,她就该去向谁讨回来,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要她来忍让?
她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她不想再忍了!
江雅菱当初设计她害她,周以柔助纣为虐打压她,她都要让她们还回来才对——她要夺走江雅菱的一切,她要拿回属於她的东西!就让那对狗女女抱头痛哭去吧!
陶又晴想通后,顿时干劲十足,目光莹亮地看着袁初蕊:“我知道了,谢谢小袁董!”
袁初蕊刚出现的时候她还有着防备之心,但和袁初蕊聊完之后,她的心境豁然开朗,对待袁初蕊的态度都平和友善了不少。
小袁董果然平易近人没错!
袁初蕊在她的眼眸中隐约看见了一簇熊熊燃烧的战火,她莞尔一笑,问道:“那我现在可以通知你的父母过来接你了?”
她看到陶又晴的第一眼就给江海明和蔺婉清发了消息,对方担心陶又晴情绪不稳定,特地请她帮忙开导一下,打算等陶又晴情绪稳定了再现身相认。
陶又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他们……难道一直在等着我吗?”
袁初蕊颔首。
她又问:“他们真的很好?”
袁初蕊又是一颔首。
陶又晴突然沉默了。
袁初蕊也不打搅她,安静地坐在她旁边陪着,十分有耐心。
良久,陶又晴才反应过来,启唇问道:“我是不是……暴富了啊?”
袁初蕊看着她那一脸懵逼,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袁初蕊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陶又晴如梦初醒。
天啊,她也是有钱人了!
……
陶又晴和江家二老去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表明她的确是他们的孩子。
她才是江家应该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公主。
她现在坐姿拘谨地坐在江海明和蔺婉清的对面,身边是袁初蕊。
袁初蕊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留下了。
江海明和蔺婉清赶到的时候,她本该功成身退,结果陶又晴向她抛来了求救的眼光,脸上带着茫然无措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看起来真的怪可怜的。
然后袁初蕊就好人做到底,暂时性地当一下给她底气的朋友角色。
袁初蕊:我果然是闲得没边了。
有信任的孩子留下帮忙安抚自己的女儿,江家二老当然不会拒绝,喜闻乐见——只是他们没想到家里两个女儿都这么喜欢袁家这个孩子。
陶又晴当然不是因为喜欢袁初蕊,她就是怂,需要认识的人陪着她去应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而已。
要不是关美琳不在,她也不会胆大包天地求袁初蕊这尊大佛留下救她狗命!
不知道该怎么跟江家二老说话,江家二老又何尝不是?
先前的匆忙和焦灼在这一刻好像都化作了无声的空气,悄然地飘散而去。
他们静静地看着陶又晴,看她的眼睛,看她的鼻子,看她的嘴巴……
江海明扭头看向蔺婉清,克制着激动的声音说:“她长得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
陶又晴的眼睛像蔺婉清,明亮有神,就像天上的星星,嘴巴也像……这简直就是小蔺婉清。
这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陶又晴也在看着他们,原来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以前只会在财经新闻上看到江海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他以这样的身份见面。
她的父亲英朗沉稳,她的母亲温柔漂亮,原来这就是她亲生父母的样子。
蔺婉清看着陶又晴那双微红的眼,猜测她大概是哭过了,心尖不由得发疼,轻声问道:“好孩子,你哭了吗?”
陶又晴怔然了片刻,轻轻地回答:“没有哭。”
袁初蕊没有拆她的台。
蔺婉清也没有:“好好好,没有哭没有哭。”
江海明问她有没有吃苦。
陶又晴悄悄地看了一眼袁初蕊,袁初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大胆地说,於是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下:“吃了……点?”
哦该死的,她本来想说“吃了”,但是看到江海明和蔺婉清眼中汹涌而至的担心时,顿时心生不忍,硬生生地加了个“点”。
饶是如此,江家二老也还是心疼得不行,他们的小公主本该一点苦头都不会吃的……
江海明歉然地说道:“没事了,以后有爸妈在,你再也不用吃苦了。”
蔺婉清也点着头道:“嗯,你别担心,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他们说得无比坚定,给足了她安全感,也让她想起了去世的舅舅。
她的舅舅从前也是那么温柔努力地在保护她啊……
陶又晴抓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动容,但还是很认真地说:“我能不能……不改名字?”
“又晴”这两个字是陶清给她取的,她很喜欢,也已经习惯了,并且这是陶清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她不想换掉。
蔺婉清温声道:“当然可以,你想叫什么都可以。江又晴也好,陶又晴也好,只要你高兴。”
陶又晴眼睛微亮,又小心地问道:“那要是我在家里住不惯,可以搬出来住吗?”
她这几年都习惯一个人住了,突然要融入一个大家庭,她很担心她一时半会无法习惯,所以很需要独居来适当中和一下。
江海明和蔺婉清顿了顿,继而释然地笑了,江海明认真地说:“当然可以,孩子不一定要永远和父母住在一起。”
蔺婉清温和地说:“不要担心,不论你想做什么,只要是好的,能让你高兴的,爸妈都会支持你。”
陶又晴得到了他们温柔又充满爱意的答案后,惊喜地看向袁初蕊,全然把她当作自己的朋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