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这个世界。”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 纪愉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眶不可自抑地放大,呼吸的节拍情不自禁地放慢, 一时间,好像体内的血液流速也跟着放缓, 只为能腾出更多时间去做出反应。
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指尖弹动,良久之后,轻唤道:“系统。”
纪愉闭了闭眼睛, 感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值得庆幸的是,她与系统的沟通只需要在脑内完成:
“你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开玩笑。”
微微吸着气,纪愉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会当真。”
如果司恬真的还活着。
如果司恬真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纪愉想, 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翻遍这世界的所有角落,她也一定会去找到她。
紧闭的眼睫毛颤了颤, 纪愉发觉自己尘封的那些不愿回忆的痛苦,又在这一刻被翻掘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然而那些伤痕,竟仍历历在目。
……
她还记得, 司恬割腕自杀的消息传出之后, 网上铺天盖地传出的那些新闻,因为她所处的女团是国内顶尖的, 於是那些娱记都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兴奋地聚集过来, 人人都要以挖到她的新鲜独家新闻为荣, 她的死成了媒体的狂欢。
从司恬自杀的那一天开始往前推,纪愉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和她见过面了。
在那之前,她和司恬曾经一起参加过选秀节目,可纪愉最后和出道位的距离就差一位,只能抱憾而归,继续回归练习生生涯。
所幸司恬并不在意这些,刚进女团的那半年里,她甚至经常溜出来找纪愉玩,鼓励她,为她留意圈里一些合适的机会和资源,让她不要放弃。
当时纪愉以为她们的关系可以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下半年,女团的通告比先前更多,司恬有时候上午还在国内,下午就不得不飞国外,影视、音乐、时尚……没有她不涉及的领域,两人明明用着即时通讯工具,可聊天消息间隔的时长,却仿佛旧时代的论坛版聊,能不能碰上全靠运气。
纪愉曾经试过随着司恬所在的地方一起调整时差,可是司恬有次去国外参加节目录制,整整好几天没拿到手机,等到终於从助理那里将手机拿到之后,给纪愉发消息却发现她秒回,司恬就意识到了她做的事情,直接打了通远洋长途,勒令纪愉必须吃好喝好,而且还给她布置了很多的作业。
纪愉还没转变成夜猫子的作息就这样被中途掰了回去。
她只好另外想办法。
她混进了司恬的大粉粉丝群,得到了司恬的航班消息,在司恬回国的时候也去机场接机,那一回却正好遇上有极端的粉丝骚扰女团成员,周围的粉丝群体霎时间暴动,场面乱的差点发生踩踏事件,若不是司恬瞥见人群里的纪愉,将她拉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於是纪愉也被剥夺了接机的权利。
她闷闷不乐的时候,司恬来看了她一回,摸着她的脑袋笑着同她说:“等到这团散了,到时候我就没那么忙了,我的时间都来陪你,好不好?”
纪愉假装自己没有很想念她的模样,将她的手拿下来,低着头看旁边,半晌又转头来问:“我做了蜜瓜味的冰淇淋,你要不要尝尝?”
司恬笑弯了眼睛,应她:“好啊。”
等纪愉转身的时候,她又听见后面的人随口说道:“接下来的半年我可能都会有点忙,没什么时间过来——纪小愉,联系不上我的时候别哭鼻子哦。”
纪愉那时候没有转身,因为她不想让司恬看到自己眼底的不舍。
她将声音装成平时的样子,站得笔直,背对着司恬道:“知道了!你少自恋!”
而后她就听见了司恬的轻笑声。
现在再回头看,纪愉想,如果她当时转头了多好,那样她就可以看清楚司恬在用那种轻松语气说“很忙”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样或许她就可以早一点看出端倪。
也可以不用在那么久以后,忍着心中的疼痛,去翻那一页页的媒体报道,从那字里行间去回溯当时的日子,将回忆的画面反覆揣摩,恨不能剪成一帧一帧的图片,再拿着放大镜去看司恬的神情,又将往日的对话一遍遍回忆,才发现那些看似寻常的玩闹里,藏着多少扎人的玻璃渣。
……
“司恬,怎么每次都是你来找我啊,我也可以去找你玩啊,你家不是就在这附近吗?”
“我家里人脑子不太正常,你去了会被吓到的,乖啊,放学了就在门口等我,去舞蹈教室也行,只要你别乱跑,我总会找到你的。”
“啊?”
“啊什么啊,张嘴,这个水果糖味道怎么样?”
“酸……”
“那你多吃点。”
“?”
……
“网上这些人也太讨厌了,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凭什么拿你发泄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啊?说你初中跟着外校的人打架,霸凌同学,高中的时候又……哎,怎么还编的有模有样的,太恶心了!”
“气什么?你看哪个明星突然火起来不挨骂的,别看这些了,来,尝尝我刚让代购买回来的蛋糕,这家味道真挺好的,啊——”
“……算了,你最好也不要去看这些东西,你看到就会生气的,司恬你不许看哦。”
“知道了,蛋糕味道怎么样?”
“唔,太甜了。”
“知道了,放着我来解决,小祖宗口味真叼。”
……
“司恬,你怎么每次都只问我呀,我也想知道你过的怎么样,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团里的生活?我都没听你提起过其他人,也没听你说过公司。”
“其他人?你不是我唯粉吗,什么时候变成团粉了?嗯?”
“正经点!”
“知道了,过的挺好的,以后等你出道你就知道了,我这不是怕我多说了,你太羡慕我嘛?”
“……”
“至於公司,嗯……反正以后解散了,我会有自己的工作室,合作关系,就这样吧。”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别想了,走,今天带你去个我新发现的宝藏餐馆。”
“菜系是甜的就算了,我刚想起来我好像还有一支新的舞蹈没学——哎呀你别拽我呀!”
“不甜,川菜,走不走?不走我找别人了?”
“走走走!我马上去换衣服!别找其他人!我饭量很大的!”
……
纪愉不知不觉扶着墙壁蹲了下去。
额头贴在冰冷的墙上。
曾经的那些琐碎聊天仿佛吹向空中的泡泡,每一个都是绚烂的七彩色,迷人不已,如今她再伸手去碰,却再无法将那些美好握在手里。
司恬不让她去家里,是因为司恬的家庭严重重男轻女,尤其在进入娱乐圈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从她的身上压榨金钱,她不堪其扰,与家里断绝了关系,结果家里人反手就将她的事情卖给对家,让对面持续买黑粉,在她事业的每个关键点,铺天盖地地带她节奏。
司恬不跟她说团里的事情,是因为团内当初那个第二名出道的一直对司恬的人气耿耿於怀,所以不仅在背后拚命给司恬造谣,找到司恬的父母给黑料增加真实度,将司恬塑造成一个不孝子形象,又抱了公司高层的大腿,抢了司恬的很多资源。
司恬不跟她说公司,是因为经纪人总是将她安排到那种声色酒会上去,总是将她介绍给那些大老板,而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经纪人觉得她不识相,故而联合团内其他成员排挤她。
直到那一年下半年——
司恬在一次女团的答谢活动里表现失常,那是个大粉们才能参加的活动,所以没怎么对外公布,纪愉虽然从粉丝们那里打听了消息,却没看到活动的转播,也因为临时有事无法参加。
等她知道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热搜前二的内容分别是:
“司恬自杀”
“司恬舞台摔倒”
一直到现在,纪愉想起这件事,依然觉得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发现不了?
为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