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李十一摇头,细细解释起来,“人死投胎后,棺木里通常会残留一两分精魂,这问棺便是问的这精魂。精魂形态薄弱,为无主之物,若要它开口答话,必先问其来处,复问其归处,令其找回些许意识,这才有了生前的记忆。”
涂老么听得一愣一愣的,剥蛋壳的动作亦慢了下来。
“而精魂有了些许神识之后,仅能回答一个问题,若问得多了,精魂有了思想,便极易炼成魄,魄聚魂,魂修体,便成了常人所道的——鬼祟之物。”
涂老么勉强听了个明白,简言之,一个棺材只能问三声,答一回,多的便不能够了。
他徐徐吁叹一口气:“还有这个讲究呐。”他忧心忡忡地舔了舔嘴皮子:“这可怎么办好?”
李十一将碗搁下,沉吟道:“吃过饭,同我一道出门。”
世道越艰难,烟花柳巷之地却越热闹,胡同道儿里浸着腻人的水粉味儿,自砖瓦墙缝里透出来,堆至倚门卖笑的簪花人脸上。
涂老么满脸堆笑地躲过那妙龄姑娘抛来的绢子,揶揄地碰了碰目不斜视的李十一:“您这熟门熟路的,瞧不出来呀。”
李十一单手抱着宋十九,见她攀揽着自个儿的脖颈,抻着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便左手一按将她的后脑杓轻柔地按下去,令她乖巧趴俯於自己的肩上。
小小的呼吸湿润又温热,同她卷翘的睫毛一齐忽闪在脖间,李十一斜目瞥一眼,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软糯的腰身。
木梯咯噔作响,涂老么同李十一进了一处院落,又蹬蹬瞪地上了楼梯,再绕过几间镂空雕花的厢房,停在了尽头处。李十一还未抬手敲门,便听得里头一句酥娇入骨的软声:“进来。”
屋里燃着百合味儿的帐中香,咕噜噜煮着六安茶,一把瓜子壳儿扔在地上,壳上沾染着新鲜的胭脂,修长白皙的长腿自旗袍缝里荡出来,勾着一只精巧的绣鞋,在瓜子壳上方晃啊晃。
才晃了三两下,绣鞋便落了地,那主人将手中的瓜子往桌上一扔,倚着身子靠到桌上:“哟,哪里来的女娃娃!”
涂老么还未回过神来,只闻一阵香风,那姑娘欺身上前,将宋十九抱了过去,腿一搭坐回矮凳上,抚了两下宋十九的头发,嘴里的怜爱要溢出来:“多俊的女娃娃啊,吃奶不吃?”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解旗袍的盘扣儿,涂老么大喝一声,捂住脸往后退:“别别别,别介!”
“呸!”那姑娘啐他一口,止了动作抱着宋十九睥他,“我倒是想喂,也得我有。”
涂老么自手缝里透出一只眼,见那姑娘笑吟吟地将宋十九交还给李十一,喊她一声:“十一。”
李十一隐秘地勾了勾嘴角,颔首:“阿音。”
涂老么将心搁回肚子里,这才得空瞧那唤作阿音的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嘴,葱白似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说话时嘴角自带三分笑,轻浪地往上挑着,端的是一副很不良家妇女的漂亮。
阿音仿佛知道李十一的来意,也不搭理涂老么,只软着腰肢往梳妆匣子处走,自一个抽屉里翻出一个锦囊,同李十一在墓里用的那个别无二致。阿音往她手里一塞:“喏,一钱艾草,一钱生犀,三钱罗勒,半两白酒,将烟丝浸了整三十六日,同从前一样,分毫不差。”
“嗬。”涂老么刮目相看。
李十一从善如流地接过,又开门见山地道了来意:“还有一事。”
阿音笑意幽深,心有灵犀地挑眉:“方才那娃娃的骨头我摸过了,非鬼,也非人。”
李十一皱眉,习惯性地咬住食指第二根指节,沉默地思索起来。
“摸骨?”涂老么忍不住出声。
阿音轻笑一声,又磕起了瓜子儿:“既十一肯带你来,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同十一吃的是一行饭,只不同宗派,南摸骨,北问棺,你听过没有?”
“没有。”涂老么诚实地摇头。
阿音撩了个漂亮的白眼,不再搭理他。
却听涂老么狐疑地拿眼觑她:“吃这行饭的,做这个卖身的买卖?手艺不精罢?”
“放屁!”阿音将瓜子一抛,面上倒未显出什么怒气来,“旁人是卖身,老娘做的是理想。”
涂老么呛一口口水:“做这勾当,是理想?”
“你懂个屁。”阿音十分瞧不上他那蠢笨的模样,暗自同李十一交换了个眼神,询问她是否欠了他许多钱。
李十一仍旧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模样,只淡淡抬了抬眼皮,抱起宋十九便要告辞。
却听阿音道:“你既来了,我却正好有宗买卖。我近来身子不爽快,不愿下斗,我只问你,去不去?”
她握着绢子伸了一根指头,李十一回身坐下:“说罢。”